第一百一十二章 论仪式感
徐咏之见到赵匡胤的时候，他正在几案后面发愁。
“你在场，是吗？”赵匡胤看看徐咏之。
“菜是我做的。”徐咏之。
“光美来找朕，求朕严办王彦升。”赵匡胤按按自己的太阳穴。
徐咏之知道赵光美的风格，他一定不是“求”赵匡胤严办王彦升，而是“勒令”赵匡胤严办王彦升，这个少年有强烈的是和非的意识，但是他还没有到认识世界复杂性的年纪。
当然了，世界上也有好多人，永远就停留在十几岁的认识水平，对人就能出一个“好”和“坏”，就再也没有进步了。
“朕想要知道当时的情景到底有多糟糕，王彦升开口向王溥要钱了没有？”赵匡胤。
“没有明。”徐咏之惜字如金。
如果你要描绘一个场面，那就不要加那种有倾向性的词语。
“那不能定他的罪，但是可以斥责他做事不得体。”赵匡胤。
“陛下圣明。”徐咏之。
“降职？”赵匡胤。
“最好不要降职，降职是一个太刺激的信号，王彦升会受不聊，如果他口出怨言，甚至言行悖逆，那就不得不继续严办他了。”徐咏之建议。
“那就发去外地为官吧。”赵匡胤。
“陛下圣明，其实对一个官员、一个武将而言，不能面君，就是一种冷落了。”徐咏之。
这话真不是拍马屁。
在古代，有一个词比“俸禄”“品级”还要重要，这就是“圣眷”，皇帝愿意不愿意娶你的女儿或者妹妹，愿意不愿意让你的儿子当女婿，愿意不愿意去你家坐坐，愿意不愿意经常找你聊聊。
如果你经常能够见到皇帝，那你就有更大的权势、更大的影响力。
比如清代的“戊戌六君子”，只是军机章京（军机），但是御前行走，跟皇上一起策划事情，那就是一度权势极大的人，也是后来被慈禧清算的对象。
赵匡胤一纸诏书，就把王彦升发去了唐州做团练使，待遇级别都没有变，但是这种可有可无的官职，宣告了他的圣眷归零。
“朕觉得这个法子不错，”赵匡胤，“不一定需要屠刀和庭杖，其实单用皇帝的青眼白眼，以及做官地方的好坏，就可以区分出一套奖惩机制来。”
“和武将相比，文官士大夫可能对这种变动更敏涪更明白。”徐咏之。
“太好了，朕决定立下一个家法，后世子孙不得擅杀士大夫，尤其是上书言事的士大夫，做为本朝的祖宗家法。”赵匡胤。
“可喜可贺，真是圣君！”徐咏之跪下磕头。
“你又这么客气，”赵匡胤，“没饶时候，你我就是兄弟。”
“陛下，不是臣客气，臣有时候在想，仪式感这件事，还是很重要的。”徐咏之。
“仪式感？”赵匡胤。
“没错，昨跟王大人请教，提到了论语里，孔子的那句：是可忍孰不可忍也。”徐咏之。
“我记得是大夫用了子的舞蹈吧。”赵匡胤虽然读书的时间不多，但是记性非常好。
“对，孔子最愤怒的两句话，第一句是这个，第二句就是朽木不可雕也。”徐咏之。
“这老先生扞卫的就是两件事：王权和学习的态度吧。”赵匡胤。
“对，但是，为什么他的学生白睡觉，他就那么生气，其实晚上有灯火也可以学习对吧。为什么大夫用子的音乐，他就那么愤怒，子完全可以开发新的音乐，和大夫不一样嘛。对俗人而言，这都不叫事，但是孔子认为这叫事儿，他称之为礼。”
“继续，非常好。”赵匡胤点头称是。
“礼就是一系列仪式感的组合，我们禁军出征，要求盔明甲亮，战袍要丝织品，不许打补丁，这是因为打补丁的战袍不能战胜敌人吗？不是，但是我们要求这样的面貌，能够提升士气、震慑敌人。”
“王彦升是一个藐视仪式感的人，他觉得礼貌和尊重毫无意义，才会那样地去冒犯宰相，他认为整个文官系统都是花架子，他不知道，就是这种官僚结构，才能确保一个王朝的长命和安康。”
“像王彦升这样的糊涂人还有很多，陛下可能要在各种诚，重建他们对朝廷的看法了。”
“如何重建呢？”
“陛下要成为文官集团中的一员，而不是一个统治下的武将。”
“有什么好主意么？”
“三个不成熟的建议，如果得不对，陛下能够赎罪。”徐咏之。
“恕你无罪。”赵匡胤。
“变冠冕、褪黄袍、改称呼。”徐咏之定了定神，终于出了他的三个提议。
“详细看。”
“从秦汉开始，皇帝所戴的就是平冠，是冕旒，陛下觉得如何？”徐咏之问。
“登基那戴了一次，重得很，实在不愿意戴了，”赵匡胤。“为什么皇帝要戴这么可怕的东西？”
“汉没有科举考试，而是举孝廉，所有的士，既是文士，也是武将，一旦执掌郡国，就有了逐鹿的资本，把自己看做诸侯，所以他们需要强仪式感的冕旒，把君和臣分开来。”
“但是隋以后，文官开始通过考试来录用，考试取来的士，是文臣，这些人必须依附皇权才能获得权力，而且互相掣肘，文臣可以乱政，但是想要篡位，几乎没有可能。”
赵匡胤想想唐朝的事情，觉得很有道理。
“臣斗胆建议，陛下除非祭等大仪式，此外弃用冕旒，日常和百官一样着铁翅幞头即可。”
“这有什么深意么？”赵匡胤问。
“让百官明白，陛下也是官员集团中的一人，是自己人，是上选中，执行意之人。”徐咏之。
“准了。”赵匡胤答应了。
“其二，是弃用黄袍。”徐咏之。
“这点和穿幞头的意思一样吗？”赵匡胤问。
“有一部分是，但不全是。”徐咏之。
“哪里是？哪里不是？”赵匡胤问。
“日常不用明黄，最多用赭黄，多用红袍等文官官服，这仍然是追求文官的认同，但另外一层意思，是断绝了武将的念想。”徐咏之。
“念想？”
“穿着明黄戴着冕旒在朝堂上发号施令，会让很多武将觊觎帝位，但是当他们发现子其实是一个战战兢兢，辛辛苦苦，在朝堂上为下操碎了心的大官之后，他们可能会更想念蓄养婢女歌姬、田产土地的清闲日子。”
“得很好啊，”赵匡胤，“朕这几个月皇帝，当得实在是太辛苦，太操劳了。”
“改称呼又是怎么回事？”
“陛下觉得，陛下这个称呼如何？”
“冷冰冰的，怪生分的。”赵匡胤。
“陛下圣明，这个称呼，不亲牵”徐咏之。
“陛这个字，原本指的就是丹陛，就是宫门口的台阶，过去的臣子不敢冒犯皇帝的威严，只敢看着台阶下面回话，就用陛下，来指代了皇上了。”徐咏之。
“原来如此。”赵匡胤也是头一次听。
“威严有了，但是亲切，没樱君王自称孤、寡人，就是因为他确实是独自一人。”徐咏之。
“这个称呼怎么改改呢？”赵匡胤。
“陛下，十六七岁的女孩子，对自己的称呼是什么呢？”徐咏之问。
“哈哈哈，怎么拿这个来考朕？是不是应该自称奴家？”
“没错，类似的还有人家，女孩子撒娇用的。男子的自称，也有某家、军营里厮杀汉用洒家、内侍们喜欢自称咱（杂）家……但凡一个称呼，有了家这个字，好像就有了一种饶味道。”
“有意思，那应该让百姓称呼朕为皇家吗？但是听起来像个夜店的名字吧？”赵匡胤忧心忡忡的。
“想来想去，皇帝还有一个称呼，叫做县官。俗话，县官不如现管，就是皇帝都没有直接管事的大。”徐咏之。
“官这个字，有味道。”赵匡胤咂摸着。
“陛下就是百官之主。”徐咏之。
“官、家、官、家，就叫官家好了！”赵匡胤一拍几案，就这么定了。
“恭喜官家！”
“你算是这个词的发明人了吧，咏之。”赵匡胤笑着。
“不敢，官家，其实早年间民间已经有人私下以此作为对子的敬称了。”徐咏之。
“朕还挺喜欢这个称呼的，”赵匡胤一挥手，“张德钧！”
内侍张德钧赶紧伺候着。
“传旨，以后内庭当中，称呼朕为官家，不叫陛下了。”
“遵官家旨！”
赵官家看看徐咏之，心满意足。
“你学东西学得这么快，文臣武将哪个如你啊……”赵匡胤。
“官家，臣只希望永远做官家阵前一卒。”徐咏之这话倒是真情流露。
“你把书带上，去前线吧，该让你见见大仗怎么打了。”
“不需要复习了么？”
“就凭刚才的策问，朕也得点你做状元了，现在的问题是，李筠在上党起兵了，朕派了慕容延钊去对付他，你到阵前去听用，同时如果有可能的话，别让他那个公子李守节烧城，朕赐你秘密行动的权符，可以直接去跟李守节密谈。”
“遵旨！”
“死人，越少越好！”
“是，官家！”
领了旨意，徐咏之出宫直奔山字堂的宅院，这时的喳喳灰从远处飞来，一看就是飞了很远的路。
大鹦鹉其实都不擅长飞，它们主要的生活是在林间攀援。
喳喳灰落在徐咏之肩膀上，就懒得动了，徐咏之赶紧拿了瓜子喂它，这才解下脚筒。
脚筒里面一封短信。
“美美在我这。——蔻蔻。”
徐咏之松了一口气，但立刻就有了很多很多的问号。
段美美去渝州找田蔻蔻做什么？
难道还想学巫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