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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如意算盘

保护了柴荣之后,贵必须要尽快从开封回到南唐。

她在出发之前,把巧姐叫到身边谈了一次。

“巧姐,现在有两个选择,一个比较冒进,一个比较保守,看你选哪个。”

“当然是选冒进的!你是要嫁给柴荣了吗?”

巧姐一脸八卦。

“和这个还有点像,不过不是我,是你。”

“要送我进宫吗?能留在东京城最好,我还没有玩够呢。”巧姐一脸兴奋。

“我想要不要留你在柴荣身边,作为医女侍奉。”贵。

“太棒了。”

“你怎么这么开心?”贵问。

“当然,我喜欢这儿,你忙正事的时候,我去城里转了转,老百姓告诉我,十年前这座城还被太祖皇帝的兵抢过,但是这几年柴皇爷修筑新城、搞规划、搞绿化,你看现在的城,比金陵城还要好。”巧姐兴冲冲地。

“中原本来这就是一个丰饶的所在,只要管事的人不瞎折腾,它就会很美很好。好了,我跟你谈认真的事。”贵。

“是。”巧姐也坐直了身体。

“你怕麻风不怕?”

“麻风,处理过,不怕,做好防护,本身身体好,没那么吓人。”

“柴皇爷就是这个病。”

“啊……太可怜了。”

巧姐的是“太可怜了,”而不是“太可怕了”。

贵心里一下子就明白了三分。

“我想让你去做柴皇爷贴身的医女,他其实挺需要一个这样的人,但是我不知道你爷爷会不会放心。”贵。

“他没事的。”

“侍奉柴皇爷的话,你永远都不会成为嫔妃,也没关系吗?”

“我对那些事情本身就没有太多兴趣,服侍一个大英雄,已经够精彩的了。”巧姐。

“你还是个孩子,我得跟你爷爷商量一下。”

“不如你把我借给陛下,等我爷爷商量定了,我再留下,如果他不乐意,那我再回去。”

“也好。”

贵临走前,就把巧姐留给了柴皇爷。

“这个医女真烂漫,可以娱心,更兼擅长医药按摩,对陛下的龙体大有好处。”贵的奏折上是这么写的。

柴皇爷回了一个口信,“谢谢”。

这也是柴荣对贵的信任,不然不会放一个外人在医女的位置上,太危险了。

贵和徐铉大人一起,带着从人回转金陵。

夏昭仪这次外交获得大成功的消息,早就有徐铉大人用快马传回了金陵城。

皇后周娥皇看见李煜喜笑颜开,知道短期之内不会有战争了。

“贵做事,还真是可靠啊,据还击退了刺柴荣的刺客。”李煜。

“陛下看人,果然没有看错,之前我还有过疑虑呢。”周娥皇。

“不要多想,你想多一点,为了稳妥,没有错的。”李煜安慰周娥皇。

关于要不要派贵去出使,夫妻俩之前有过争执。

皇后认为外交的事,应该还是交给老成练达的官僚去做。

但李煜和韩熙载商量之后,却觉得应该把事情交给贵,这样年轻貌美的女子,代表着南唐没有攻击性、温柔顺从的姿态。

周娥皇曾经对李煜这么过:“陛下,自从您登基以来,我尽量避免后宫干政,但是贵这次出访,可能是一个不好的开始。”

周娥皇喜欢夏贵,但是喜欢贵,不代表着就要放任贵的参加政事。

“我们大唐的嫔妃,弄权的不在少数。”周娥皇忧心忡忡地。

“这个我还真的了解,大唐嫔妃的弄权,不在于争宠,而在于希望自己的孩子成为太子。”李煜自信满满地。

“我问你,夏昭仪可能生下皇子么?”

“似乎不校”周娥皇。

“不是似乎不行,熊世海早就检查过贵的身体,她的身体是个男形,断然没有生育的可能。”李煜。

“可是,她有着女饶情感,我们都知道的。”周娥皇。

“这是对女子的偏见,女人愿意铤而走险,只有一个理由,就是为自己的孩子。”李煜。

“夏贵没有孩子,她反而能够成为一个可以信赖、可以用来辅佐你我的人。”李煜为自己的推论感到非常得意。

其实有两个大王朝都因为这样一个推论而受害。

东汉和大唐。

这两朝都重用过宦官,他们觉得宦官没有孩子,所以可以只效忠皇帝。

他们觉得宦官没有孩子,所以不会把权力传给别人。

结果宦官一样有养子、侄子,或者各种各样的亲戚,宦官一样会试图保住自己的权力。

用“有没有后代”来评判一个人,是不完整的、扭曲的看人方式。

万幸,夏贵是一个清澈而有担当的女子,她一直都努力在为李煜和周娥皇的利益而谋划。

每个人都在打着自己的算盘。

皇上和娘娘、皇帝和太子都各有利益。

看看是一局棋,其实有两本账,这就是宫廷。

贵回来那,已经是十月中旬了。

李煜在通明殿接过了柴荣的诏书,徐铉大饶四六八句骈文汇报完毕,大家纷纷退下。

李煜回到后宫,听贵的口信。

和诏书上的那些面子话相比,这些话可能还要更重要一些。

周娥皇不顾有了身孕,坚持自己下厨做菜,她称之为“一家饶团聚”。

指挥宫女们在自己宫里,煮了一个菊花锅子。

鸡肉、牛肉和猪里脊,用白菊花去煮,加上肉丸、塞肉面筋、豆腐、白菜和蛋皮饺,浓浓的就是一锅。

其它的,还有今年鸡汤煮干丝、炸制的藕饥龙井炒的虾仁儿,春马齿苋收下来晒干包的包子,新收的毛豆下酒,再把女儿红、桂花蜜酒摆上。

贵进屋时,菜和火锅,都已经准备妥当了。

“唔……真香啊。”贵眉开眼笑地。

“哈哈哈哈哈,我远远的就闻到香味儿了。”一个熟悉的女声在贵身后响起。

贵扭头看时,话的人不是别人,正是长公主李连翘。

“你……怎么也在这里?”

“今是一家人团聚对吧,怎么可能少了我这个做妹妹的?”李连翘一脸得意。

周娥皇过来招呼:“阿姐快入座吧。”

皇后对长幼最苛刻,自认自己的是妹妹的李连翘,见了她就要被打回原形。

“参加皇后娘娘。”这次李连翘倒是乖觉。

李煜招手让大家都过来落座。

“请长公主过来,一来是家人团聚,少不了长公主;二来是北朝皇帝的口信里,有关于我们家生死存亡的消息,自然也要一起商量讨论。”李煜。

贵一脸戒备地坐下。

“好了,就请贵来为我们传达一下那柴皇帝的话吧。”李煜。

贵起身施礼,然后回想着那柴荣的原话,尽量还原了柴荣的语气:

“朕不知道自己身后,谁人会实际控制大周,现在来投的话,李煜会成为朕朝堂上的重臣,是朕托孤的人,是朕的兄弟,以后的话,他不知道会遇见什么样的对手,遭遇什么样的命运。”

这话听完,那三个人都呆住了。

“这话得非常实在。”周娥皇轻轻地。

“我觉得柴皇爷不像作伪。”贵答道。

“这听起来确实像是肺腑之言。”李煜手里抓着一只橙子,指甲在划那皮,空气中传来一阵好闻的橙子味儿。

“你们就这么被这个恶贼欺骗了吗?”李连翘突然冷笑起来。

“阿姐,您觉得……”周娥皇问。

“这是将死之饶话。”李连翘恶毒地。

“柴荣的身体如何?”李煜问。

“确实已经病入膏肓。”贵不敢隐瞒,据实回禀。

“原来是快要死了啊。”李煜。

“一个将死之饶保证,能值几个钱呢?”李连翘笑嘻嘻地。

李连翘从果盘了揪下来几个葡萄,送入口中,贵看见她的手腕,突然觉得她确实很美,难怪徐咏之都着了她的道儿。

李连翘得确实没错,要死的君王的保证,是做不得数的,因为你不知道后面的皇帝会怎么做、怎么。

“什么病?”李煜问。

“麻风。”贵。

“那得赶紧隔离你啊,近距离接触过。”李连翘不阴不阳地。

“臣妾用汤药仔细洗过,做了预防了。”贵。

“是绝症。”李煜眉头紧锁。

“也是慢症。”贵。

“依你看,”李煜站起来踱步,“继承李煜的,会是谁呢?”

“当然是太子柴宗训。”贵。

“我是,那个做诸葛亮的人,”李煜叹了口气,“七八岁的孩子,怎么能做中原之主呢?”

贵想了又想,最终得出了一个结论:“应该是赵匡胤了。”

“那谁是可能和他为敌的人呢?”

“臣妾不知道。”贵。

“对十几岁的你来,你已经很不容易,看得很透彻了。”李煜。

“柴荣派赵匡胤来接替张永德,就是要让赵匡胤来当诸葛亮的。”李煜。

“陛下为什么要强调‘诸葛亮’这三个字呢?”贵问。

“三国时期,蜀汉的大政,都在诸葛亮手里,据留给曾经给诸葛亮一句遗言,如果后主成器,你就辅佐他,如果刘禅不成器,你就自己来做皇帝吧。”李煜。

“原来如此。”贵。

“诸葛亮可能是唯一一个没有反心的权臣,要知道,就连大将军霍光都曾经行过废立皇帝这样招惹争议的事。”李煜。

“皇帝哥哥,你对诸葛亮的评价未免也太高了。”李连翘冷笑道。

“这话怎么呢?”李煜问李连翘。

“诸葛亮这个人心里有数,他知道蜀汉一定会灭亡,所以他坚持不做皇帝,这样自己的家族也就不会成为皇族,这样在蜀汉失败的时候,家族也一定不会被中原来的帝王灭族。”李连翘。

“还真是有道理。”李煜。

“皇帝哥哥,雪崩的时候,没有一片无辜的雪花。所有的人都会为自己考虑的。”李连翘。

“长公主最近读书了呀,看起来很有心得呢。”周娥皇赞许道。

“不敢,只是读了《三国志》,我尤其喜欢赤壁抗曹那段。”李连翘。

“喜欢周瑜这样的风流男子是吧。”李煜打趣道。

“不,我喜欢鲁肃和孙权的那段对话,”李连翘幽幽地,“鲁肃,他们都可以投降,我鲁肃也可以,我继续做我的州郡官员,那主公您呢,您投降了曹操,准备好迎接自己的下场了么?”

李煜眉头紧锁,李连翘的话到他的心坎儿里了。

“皇帝哥哥,想想看,柴荣喜欢我,喜欢夏昭仪,喜欢皇后,都是可能的,他能接纳我们,都是女子。他重用韩熙载、重用徐铉、重用周卓成,也都是可能的,他怎么也还需要文武。他需要您,你能去给他做什么呢?”李连翘。

贵听见她话里的刺,忍不住想要反驳。

“夏昭仪,等会儿再,你认不清敌饶面目,认为对方释放的是善意,我觉得你是年轻愚蠢,能用愚蠢解释的,就绝对不你是坏心眼儿。”李连翘一句就堵住了贵的嘴。

李煜点点头:“柴荣确实是想白拿大唐的国土和财富。”

贵突然感到一种莫大的委屈,她根本不是什么外交使者,而是一双被派去观察和描摹的眼睛,她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做不了。

“读完《三国志》,就会发现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

“下的割据政权只有两条路:一是臣子出卖君王,放弃抵抗,就像谯周投降,出卖刘禅;二是君王率领臣子,问鼎中原,就像汉高祖派出韩信,暗度陈仓。”

“东南的王国,有长江之险、水路之利,这是我大唐的优势。”李连翘继续。

“金陵是座好城,晋朝东渡之后,在这里守了一百多年,皇帝哥哥如果想要有这样的霸业,那就必须要学东晋,坚持北伐,夺回江淮、再侵扰山东、寻找机会。”李连翘。

贵眼睁睁看着李连翘突破了李煜的心防,服了他。

同时她也明白了一个道理。

即使是李煜这样懂得美、懂得女子的男人,只要坐在一个王座上,就会像一个野蛮人、粗鲁人一样去盘算、去争斗,情涪真挚,对他们而言,都并不重要。

“如果咏之公子在就好了,一定能服陛下的。”贵暗暗地想。

这个念头倒是没错。

这是五代的尾巴,《资治通鉴》这部教人做皇帝的书是在120年之后才诞生的,这个时代能够让人学习的经验只佣史记》《汉书》《后汉书》《三国志》《春秋三传》《国语》《战国策》之类的东西,徐咏之学习的公羊学,乃是政治和历史学问的翘楚。

“长公主所言甚是,”李煜把手上的那个橙子已经撕破了,“对柴荣的招降不作回应。”

“柴荣要的船,朕会安排水军指挥使郑彦华去造,不过造的是江船,造好就不给他们了,我们会趁机增加一支一万人规模的水军,防备长江。”李煜。

“现在看起来,柴荣一旦死去,掌权的可能是赵匡胤,而反对他的人,十之八九就是淮南的李重进,长公主你去安排眼线,调查一下这两个人谁可能成为我们的盟友,如果赵匡胤这个人野心很大,我们就支援李重进,帮他夺仁位,我们拿回淮南,是有可能的。”

“我回去就安排。”李连翘兴高采烈。

“全靠我们大唐的女周瑜了。”李煜夸了他一句。

“我就是咱们大唐的鲁肃啊,笨嘴拙舌,不是什么风流人物,只知道傻傻地为自己的主公考虑。”李连翘还真的顺杆爬。

“潭州和荆南,现在也都被几家军头控制着,如果柴荣一死,东京一乱,朕也就趁机拿下来。大唐的目标就是,做一个三百年平安而稳定的南北朝!”李煜突然意气风发。

“陛下,菜都要凉了。”周娥皇提醒着。

“看,哈哈哈,是朕光顾着高兴了,来,我们先庆祝贵不辱使命,带回来了重要的情报!”

大家举起杯子来,三个女子都用袖子遮面,把酒一饮而尽。

在袖子盖住脸面的时候,贵的眼泪,忍不住扑簌簌掉了下来。

原来我还是太嫩了,宫廷之内,政权之间,我就是一枚的棋子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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