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7章 临别在即(人鬼殊途22)

在接下来的几日里,宗妙纹对地狱也有了进一步的更深认知,引路的小吏时常也会讲述这些人记录生前或死后被记录在案的罪孽,她默然地看着那群求死不能的人受尽折磨,并没有感到大快人心。

阳世的每一个人,能不犯下罪恶之事,就已值得赞许。

毕竟光明中也不乏藏污纳垢,光影向来相随,能坚持自己的道德不被动摇这件事本身就已经足够可贵。

这些天来宗妙纹将看到的每一个惨绝人寰的极刑,都记述下来,作为阴世游记的一部分,在地狱卷里详尽描写了这残酷的景象。

小抹茶在听到引路的小吏的讲述时,不时愤世嫉俗地抨击那些阳世里无法裁定的丑恶之事,而看到这些令人头皮发麻的极刑后,也沉默下来,这位面的因果业报直观得让他一时竟不知该怎么评价。

纵是世人都道十八层地狱,可地下的牢狱也不止十八层,更不是以层次划分,一层层通向更深处,而是每一个地狱都是单独的空间。

堕入无间地狱,就将永世不得超生,一刻也不间断地受苦。

而无间,便是使人闻风丧胆的阿鼻地狱。

可此任的平等王陆黎,却是个极好说话的主,他在骆孤辰面前唯唯诺诺的模样,也实在让人难以将他的形象和司掌阿鼻地狱的十殿阎罗之一联系到一处。

“不必再走下去了。”她忽然出声唤住走在前面的骆孤辰,平静地合上了手中字迹潦草的笔记,收回了空间里。

这天小抹茶也暂时地不在她身边,因为刻录着褚远芳的太阴星曜牌隐约出现了异状,他不得不暂时放手把注意力放在别的任务者身上。

小抹茶对她是相当信赖的,也从来都放心于她独立自主完成任务。

他向来只是提供少量的帮助,很少实质性地干涉宗妙纹的什么决策,因为小抹茶清晰地知道自己的意见未必能比她更高明道哪去。

“你已经做好选择了吗?”

望向她,骆孤辰不免感到分别在即的痛心,却还是扯出一抹微笑极力想要掩饰自己的心绪:“你更喜欢哪个?不要感到有所负担,只要我想,这都没什么的。”

在他心底翻涌的有遗憾,有难以言喻的酸楚,即使在这些天里骆孤辰也有向宗妙纹倾诉自己的经历,可还不够。

有太多的话无法启齿,也无颜对她说起。

骆孤辰比任何外人都知道自己的罪无可赦,可仍会委屈,会痛苦于此,他没想过求得任何人的宽恕,只想在这一线的可能中将自己从这份罪恶里拯救出来。

“孤独地狱吧?”宗妙纹仍是并不确定的、征求的语气,毕竟某种角度上来说他坚持要送的这份礼物,实在是过于贵重了。

为了避免他受到孽力反缚,或是欠下因果报偿,不论那引路的小吏将有些地狱夸的天花乱坠,她也坚决不动摇地从无主的地狱里挑。

因为地府的态度实在是太奇怪了,奇怪得有些反常,正常而言……哪有掌权者会将自己的地域主动分割,并拱手让人呢?还生怕她有眼无珠一样,专门派人来详尽介绍她途径的每一个地狱。

果不出其然!

骆孤辰只是轻轻颔首,听从她的选择。

而那小吏则是面露失望之色,不甘地道:“可孤独地狱也没什么特别的啊?还是无主的地狱,所谓的刑罚,也就是一无所有罢了。”

“我并不喜欢那些血腥的酷刑,看上去太像施虐了,在我看来,剥夺去一切所拥有的,这份孤独本身就已经是莫大的残忍了。”宗妙纹摇头道。

“这对于本就一无所有的人,又算得了什么呢?”

那小吏还想反驳下去,一副她不识好歹的模样,可不等他说下去,便被骆孤辰眼中森然的冷意吓住,不敢再造次只喏喏地低下了头:“我,我这就去!这就去通报阎罗大人们一声!”

没有人拦他,小吏倒也松了一口气,不多时便消失在了他们视野的范围内,再见不着踪迹了。

“你没必要增添羁绊来约束自己。”宗妙纹忽然意味深长地说了这样的话。

他心下默然,微颤的指尖显然出卖了他真实的心情。

“我知道你已经尽力想做的更好了,如果没办法,就保持眼下吧,至少不会连你的良知和理想也被毁掉。”宗妙纹叹气道。

“原来你都知道了。”

她很了解人,或许是任何人都包括在内。

“我并不是全都知道,只是也并非对你一无所知,就算是在这里的你,与霞儿有不尽相同之处,你也有独立存在的意义。”宗妙纹郑重其事抒发出己见,此时她已明白了眼前之人的忧惶。

可是临别在即,似乎她的理解有些迟了。

多尽一份心力,便是她眼下唯一能做到的了。

“我虽有部分记忆,却没法与庞泽罅一般无二,妙纹,此时此刻在你眼前的不是他,也不是往后你将遇见的别人……妙纹,你会记住我吗?”骆孤辰脚下一停,忽地回头深深地注视向她,他语境凄凉,竟是欲说还休。

“我会铭记你,此刻的你。”她道。

他们终将成为过客,或许还有再见之时,但那时兴许便不是眼下的彼此了,每一样事物都在这世间流动,随着岁月推移,不断被转化为另一种形式存在着,但她会在心底永远铭记住此时眼前的他。

无关一切,终将成为故人。

他还有良知,对自己的所作所为还有一线的犹豫挣扎,并为此相当痛苦。

大致的脉络可以勾勒出来,但细节仍综错复杂到难以想象,毕竟她对这位面的还所知甚少,看到的或许连冰山一角也不及。

他保留有一线良知,她便仍对此人抱以一分信任。

这是她无法化解的苦难,只能如雪覆红梅,带来浅薄的慰藉,她冰冷的情感也将消泯于这片泥泞,只保留于今后未必会记得清细枝末节的回忆里。

抛却如失魂落魄的苦闷,骆孤辰自嘲轻笑了一声,便施动术法,将她挑选的孤独地狱夺来,寄存于枯骨琉璃,也就是那破烂的石碗中。

“我没法伴走向你的终点,我们是彼此殊途之人。可我希望,我的赠礼能尽可能陪着你走远一些,也想你看到它的时候,会想起我。”

他扬了扬雪腕间的黑绳赤色玛瑙珠,此刻骆孤辰眸光前所未有的澄澈,眼底闪着微亮的光。

“虽然它只是我做的仿制品,但它对于我而言,也意义非凡。”

“可你曾经说要把它还给我?”宗妙纹轻松地笑了,她推搡着他,两人保持有一定的距离并肩而行。

“它是我的,我不会把它还给你,也不会让任何人从我手里夺走它,谁也不能!”他也笑了,难得敞开心怀,破碎了原身皮相生来的冷漠矜持,也不再是沉郁哀怨的美丽。

此时的红衣人顾盼神飞,竟犹如色彩鲜艳的红花石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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