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4章 开窑验砖（三）
江涛停住脚步。
想想也是，师兄弟感情固然深厚，但是开窑验砖事关重大，再也不能拖延下去！
他便咬咬牙，振作振作精神，决定先查验完这八十座砖窑里的城砖，再去探看师弟石大山向他了解小玉亡故之具体情况。
“好吧，秦大人。”江涛说。
秦童宝拍拍他的肩膀，眼里闪着光芒笑曰：
“刚总监果然是个深明大义之人，本官钦佩，钦佩！”
江涛伸出胳膊，刚要请秦童宝与胡生河二位大人随自己进窑，可就在这一瞬间，突然觉得脚下的大地似乎抖动了起来。
紧接着，他眼前一黑，头晕恶心。
是不是地震了？
老天爷啊老天爷，这时候您可千万别再添乱子！
本能的反应，促使他收回胳膊，慢慢蹲下身来。
身子好像漂浮在汹涌的黄河水上，眩晕感让他使劲将眼睛紧闭，可奇怪的是眼前却一片光亮。
阳光似乎比之前光亮了数千倍，透过紧闭的眼皮都十分耀眼，而且泛着金黄。
这是否就是传说中遍地黄金的西方极乐世界呢？
江涛心里悲喜交加。说实话，即使真有那么一个遍地黄金的所谓极乐世界，这对他也丝毫不会有诱惑力。
因为，他心里明白：大唐盛世才刚刚开始，他的奋斗人生才刚刚开始，一个名叫江涛的酗子的大唐奋斗史才刚刚开始。
那里虽然金碧辉煌，那里虽然干净得一尘不染，那里虽然安静得没有喧嚣，那里虽然没有喜怒哀乐，甚至没有生老病死……
但是，那里没有他的滔滔黄河魏巍皋兰，那里没有南山岔，那里没有他的允儿月儿，那里没有他的海棠榴花，那里没有他的孔二哥孙师父……
一句话，那里只有死的沉寂。高处不胜寒，何似在人间？
“刚总监，你没事吧？”
一个声音清晰地传来，居然是胡生河的声音。
江涛意识出奇地清晰，他确信自己没有在去西天的路上，而是还在大唐的兰州。
“没……没事。”
他分明听见是自己的声音在回答。
吧嗒，眼皮抬起来了。
皇天后土依旧，可爱的人们依旧，黑咕隆咚的砖窑依旧……
脚下的黄土，在午后秋阳之下显得崎岖不平，疙疙瘩瘩，历历在目。
还有几只觅食的蚂蚁，居然不晓得头顶上有天才的异类头脑发晕，放低身段注视着自己看似盲目的轨迹。
江涛情不自禁伸手去摸眼前的黄土，——不凉亦不热，自然而然地真实存在着。
一把手像极了橄榄枝，从四十五度方向伸下来。
他不假思索抓住那只手，站了起来。
目光平视处，此人不是别人，正是胡生河，现任兰州刺史。
对方面带笑容，将饱饱一皮囊水递到他面前，“嗯，”——意思是喝吧，伙计。
咕嘟咕嘟咕嘟——
江涛渴极了，捉住皮囊一顿驴饮。
昨夜两重惊吓，今早马不停蹄，事情千头万绪，人生低迷徘徊。人是肉做的，心是肉长的，凡胎肉体的，如此折腾，哪一锅消受得了？
“爽，爽哉！”
江涛抹一把嘴角滴滴答答的水，起身向胡生河道谢，“多谢刺史大人的凉白开！”
“呵呵，什么‘粮白给’？”胡生河眯着眼微微一笑，伸手摸摸他的额头道，“刚总监，你胡说啥呢？”
“刺史大人，我没胡说。”
江涛没做口头解释，而是用实际行动告诉对方自己的头脑是清醒的。他做出“请”的手势，向前一步，率先向一号砖窑走去。
胡生河与秦童宝一看，顾不得里边有鬼，硬着头皮追了上去。
果县尉见状，赶紧命人点着火把，想要带着火把从两旁进去照明，却被秦童宝的人拦了下来。
结果是火把进去了，人却没能进去。
熊熊燃烧的火把照亮了黑乎乎的砖窑四壁，巨大的人影晃动在锯齿一般的砖影上，人仿佛进入了一个灵异的世界。
耳畔隐隐响起风声，似有似无。江涛恍惚间看见石小玉瘦弱的身影在砖窑里飞来飞去，不禁全身打了一个激灵。
再看身后的秦童宝与胡生河两位大人，在跳跃的火焰之下，脸色发红，面目狰狞活像厉鬼出世。
江涛觉得自己的腿都在不由自主地抖个不停，假发下面的真发根根竖起。
“啪！”
“喤喤——”
“什么声音，刚总监？”胡生河一把拽住江涛的后衣襟问，声音都在颤抖。
江涛一紧张，摘掉假发，用手将寸把长的真发用手掌心从额头往后脑勺使劲搓了几把。
“哗哗哗——”
虽然手指头不是玻璃棒，但头上的毛皮还是带了电荷，相互排斥着发出了无数蓝光。
真乃神操作！
江涛居然靠着这招战胜了恐惧，再瞧瞧他身后惊魂未定的俩大人，一个目瞪口呆，另一个口呆目瞪。
江涛四下里打量一番，将目光停在了窑顶一束幽幽的光里飞扬的土雾，恍然明白方才的响动要么是山顶有野兔一跃而过将土疙瘩捎带了下来，要么是有人闯进来惊扰了躲在这砖窑的飞禽从穹顶飞出去了。
总之，他仍然相信这世上没有什么鬼。即使有，也绝不是小师弟的魂灵所化。
“刚……刚总监，真的有鬼啊！”
胡生河这时候还使劲拽着江涛的后襟子，让江涛无法再前进一步。
江涛在心里笑他真是个胆小鬼，同时也理解他对“鬼”的惊惧是有原由的。他半开玩笑地安抚他：
“胡大人不用怕，有江某在前头，鬼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老胡……不用怕，你难道没……没看见方才刚总监在作法驱……鬼，鬼……都被……被吓跑啦！”
秦童宝那家伙也开口了。听这话，他好像是一点也不怕了。可是江涛听得出来，他说这话时分明在叩齿。
“小玉，你还在这里吗？你若天上有灵地下有知，就告诉师兄是谁害了你，师兄一定替你报仇！”
江涛仰望着砖窑穹顶似乎从天外射进来的那束幽光，义愤填膺地说。
“啪——啪啪——”
真是太巧了，就在这时，两个核桃一般大小的黄土疙瘩落了下来，好像是在响应他这番话。
江涛看得分明。
他瞥了一眼身旁的秦童宝与胡生河，突然手舞足蹈一番，貌似老道在做法术。
砖窑里顿时腾起一阵呛人的灰尘。
一时间，俩人又被吓得色变。手擎火把的几个士卒也都被惊得差点扔下火把逃命去。
“额咳咳——咳咳——咳咳咳！”
胡生河在他身后干咳着，声音发颤地哀求道：
“小……小玉师傅，刚总监都……都答应你条件了，你……你就别在这里凑热闹昂，好好安歇去吧，——额咳咳咳，阿弥陀佛！”
胡生河居然口念佛号了，江涛想笑，但又想哭。
他不由地想起了胡太太出家为尼之事，想必是之前太太的影响使然吧。
尘埃渐渐落定……
江涛将捂着口鼻的手取了下来，抱起一块儿城砖转身就往窑洞外边走去……
秦童宝与胡生河争着抢着往出跑，生怕自己落在后头被“鬼”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