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6章 九九重阳(四)

尊敬的哑僧师傅罹难了,他是个好人,他将在江涛的心底永垂不朽。

然而,当初让江涛一见倾心的妓女秦可儿却很有可能还活着。他在心里笑自己是个胆小鬼,昨晚在南山子驿馆抓住自己衣袖使他差点魂飞魄散的那位“女鬼”,一定就是她了。

人生荒谬,世事难料,江涛站在瑟瑟秋风里,忽然间有种想要放声大笑的冲动。

可当瞅着眼前这一方棱角分明的陌生墓碑时,他终于还是没有笑得出来。

半年前从滔滔黄河打捞出来的女尸分明就是秦可儿的,这一点连一向精明的胡刺史后来都默默承认了。

或许自己当时根本就没有看清楚这墓碑上的名字,可这位同秦可儿只有一字之差的秦心儿又是谁呢?

此时,江涛的心**现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好吧,事情迟早会水落石出的。愿逝者安歇,活着的人还得继续蹦哒。

江涛内心异常平静地朝着眼前的坟堆鞠躬,默哀;然后转身,往小山头这边走了回来,脚步义无反顾。

“啊呀,二叔你拉个屎咋这么费劲,可把人给担心死了,是不是肚子不舒服?”孔亮大老远迎了过来关切地问。

江涛摇摇头,努力假装出方便之后的逍遥神情道:

“没事的,谢谢你哦,亮崽!”

“二叔,您不用这么客套!——哦,我也要方便方便。”

亮崽方才由于专心致志地放哨而无暇解手,这会儿才有点害羞地地背过身子,猫着腰居高临下尿起溺来。

一股清流在秋风里甘霖般洒落,滋润着荒郊野岭的林木。枯草甲虫们则在下面颔首作揖,仿佛感激涕零,五体投地朝着头顶的大仙顶礼膜拜。

事情虽然变得有些复杂,但江涛的世界观却毫不动摇了。恰似服了一颗定心丸,他突然间觉得天朗气清神清气爽,有种大病初愈的感觉。二马继续沿着蜿蜒在山脚的马路行进……

九月的黄土山丘,竟比以往季节多了几分绚烂,几许生机。

碧云天,黄叶地,秋色宜人。这使马背上的人心情比往常轻松愉快得多。

不知不觉间,已经走了小半个时辰的路。峰回路转,眼前豁然开朗,河对岸的高处就是八道湾砖场了。

“二叔您瞧,前面就是砖场了。听说今天举行开窑典礼,我们进去溜达溜达,咋样?”孔亮似乎对此很感兴趣。

江涛晃晃脑袋说:

“不行啊,亮崽,咱必须得在中午之前赶到张家崖!”

话已经说出口,他自己却觉得有些后悔,孔亮也显得很失望。

江涛在马背上踮着脚尖眺望,通往砖场岔路口处早已有士卒把守,加强了戒备。

隐隐约约可以看见远处山崖下巨大的砖窑已经被打开,黑洞洞的像怪兽的眼眸。

他的鼻翼微微扇动两下,似乎已经嗅到了新出窑的城砖。

三十万城砖,这可不是个小数目!

他不由自主地想起曾经在这里同师父“土行孙”、师弟石大山石小玉,还有数千丁壮劳力一同奋斗过的光辉岁月。

这就像庄农人种地一样,从耕种到浇水施肥除草松土,一道道工序,一步步走来,累弯了腰操碎了心流干了汗,到头来总算是见到了丰硕的果实,心中自然踏实而愉悦。

他在琢磨,如此重要的时刻,师父孙本方一定会从长安赶来的参加开窑典礼的,说不定其他几位师父也会莅临参加。

他多么怀念同几位师父在一起的时光。

他仿佛看见师父与师兄弟憨憨的笑脸,他想他们今天一定兴奋得睡不着觉。

他仿佛看见一辆辆牛车已经满载着方方正正的大青砖,将其运往州城营建的工地,工匠们正在熟练地砌墙……

当然,另一方面,江涛的心中也在隐隐担忧。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这批城砖烧砸了,如此重大的责任谁能担当得起?

师父孙本方可是立下了军令状的,要是城砖质量不达标,他的项上人头恐怕就要搬家!

想到这里,江涛打了个大大的激灵,在心中默默祈祷:

请求山神土地保佑,今天出窑的城砖都是合格产品!

明知这世上的事情都是自作自受,可情急之下他还是将最后的希望寄托在了祈求神灵之上。

对了,木师父不是已经当着胡刺史的面将州城营建的重任交给自己了吗?无论怎么说,今天砖场的开窑仪式自己都不应该缺席啊!

可是,他突然觉得一切如此陌生,自己其实就是个局外人,州城营建只不过是一彻没觉醒的大梦。

去,亦或是不去,江涛不知道自己的马啥时候来到了通往砖场的岔路口。

“你是什么人,竟敢擅闯砖场重地,是不是瞎了眼!”有人厉声喝呵问。

等江涛反应过来时,几个把守路口的士卒已经将枣红马团团围住。

他们手里的利刃在他面前晃来晃去,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们,也不知道自己要去还是不去砖场。

“呔,你们几个胆大包天了,居然敢阻拦我二叔!”孔亮骑在马上,用马鞭指着几个卒子。

“吆喝,他是你二叔?真滴假滴?这么说,你这个后生还挺孝顺长辈的嘛!”

一个满脸麻子的大汉故意跳到孔亮的马前戏弄道,“小子,叫声大爷我饶你不死!”

孔亮忍住内心的怒气,笑曰:

“呵呵,你们真是瞎了眼!告诉你们,我二叔他可是兰州州城营建的总负责,你们要是胆敢伤他一根毫毛,小爷我定不会饶过你们!”

孔亮说着打马向前一跃,那大汉被迫急忙后退两步。

“嗬,哪来的冒牌货,口气还挺大的!”那汉子一时怒火燃起,一声吆喝,“弟兄们,上!”

“当啷——啷——啷——”

一转眼的工夫,五六个人东倒西歪,鼻青脸肿地趴在地上喊饶命,手里的家伙都变戏法一般飞到了几十步开外。

居然没人敢俯身去捡拾这些刀剑,满脸麻子的大汉满地找着大门牙,一个劲地喊“小爷爷饶命”。

江涛惊愕了:亮崽跟着杨雄杨总管习武,这才有几日,就已经这么厉害了!

“滚,快滚!”

孔亮横眉冷对,呵斥一声,这些士卒一个个都抱头鼠窜了。

“二叔,没事吧?”他转身冲江涛微微一笑。

“厉害了,我的亮崽,你真棒!”江涛情不自禁竖起大拇指。

“真棒?二叔这话是何意?”

孔亮愣了一下,他实在搞不清楚江涛一边说“真棒”一边竖起大拇指做这样古怪的举动究竟是要表达何意,有些丈二的和尚摸不着脑门子了。

一看孔亮的表情,江涛也才意识到自己是个唐人,地地道道的唐人,灵机一动道:

“噢,我是说你手里攥的这两根棒是真的,真棒,真棒!”

“啊哈哈哈,二叔真会开玩笑,它们当然是真的,要不方才我怎么能打飞他们手里的钢刀呢!”孔亮一面开着玩笑,一面从容地收了手里的袖珍狼牙棒。

“请,二叔!”

江涛却摇摇头说:

“唉,还是算了吧,救人要紧,等回来时咱再进去凑热闹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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