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7章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十六)

鸡叫三遍了。

凌晨的凉风幽灵般穿过大堂,用铁链吊在空中的几盏烛台里将要燃尽的火烛烛焰摇曳着,人与物巨大的阴影随之晃动,似乎要吞噬这昏黄的微光的世界。

张有年又成了被审讯的对象。

杨总管重新提起了被胡刺史忽略了的重要问题:如此之多的私盐,张有年家才囤积了多少?剩余私盐又到哪里去了呢?”

杨总管有点夸张地咳嗽两声,提了提神,开口问张有年:

“张有年,本帅还有几个问题,请你继续配合。第一个问题,你身为东皋里里正,理应知晓里正职责,能否说说?”

“大人,我大唐里正的职责是:调查户口,课置农桑,检查非法,催纳赋税。”张有年对此对答如流。

杨总管接着问:

“既然如此,你囤积贩卖私盐,就是知法犯法喽!量你一个人没这么肥的胆儿,请问幕后老板是谁?”

张有年摇摇头,杨总管问:

“是不知道,还是不敢说?”

张有年还是一个劲摇头,守口如瓶。杨总管继续问:

“那本帅再问你,是谁考核你们的工作的?”

张有年瞅了一眼坐在杨总管旁边的胡刺史,一言不发。

“好,这个问题你不回答也无妨。”杨总管接着抛出了第二个问题,“张里正,你知道本帅截获的数十车精盐,除了有人给你家运来两车,其余都送到哪里去了吗?”

张有年一听这问题,心说姓杨的你这不白问吗,我又没搞运送怎么知道?

杨总管笑道:

“这个问题你回答不出是再正常不过的了!你知道金城县有多少为同你一样的里正吗?兰州三县呢?”

张有年听明白了杨总管的言外之意,在场的人都听明白了这位杨总管的意思。唯有胡刺史听得惊心动魄。

张有年支支吾吾道:

“这——这,草民只知东皋里下面有五保二十五邻百户人家,其余并不清楚。”

“张里正,你一点也不糊涂啊!这就对了,或许——”杨总管呵呵一笑,转脸朝坐在自己身旁愁眉苦脸一言不发的这位胡刺史,道,“或许刚才这个问题应该问问胡刺史。嗯,你说呢,刺史大人!”

胡刺史如梦方醒,“噢”了一声,脸红到了脖颈子:

“真不好意思,杨大人,方才胡某打了个盹给睡着了。我记得您问的问题是——兰州有几个县,又有多少里正?”

杨总管瞧他这装腔作势的样儿,心里一失笑:

“嘿嘿,没错。这不证明你您老还没睡着吗,请刺史大人回答本帅问题!”

对于眼前这位杨总管的调侃,胡刺史心里十分恼火,可这会儿他只能选择隐忍。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等到宇文大人收拾这姓杨的之时,也就是他姓胡的扬眉吐气之日。

想到这里,胡刺史装作一本正经回答:

“本州下辖三县,金城一十八里一千八百户,狄道、五泉各十六里一千六百户,三县总计五十里五千余户一万九千三百八十三口。”

杨总管听胡刺史如数家珍报告本州户口之数,不禁大赞曰:

“看来胡刺史对本州家底烂熟于心,本帅实在钦佩!”

不过,他很快便将话锋转到了私盐上:

“刺史大人,如此说来,奸商曹仁惠所贩运之大量私盐,会不会利用各县里正,分送囤积,然后由他们高价转卖给百姓呢?”

胡刺史虽然早有戒备,但万万没想到这姓杨的将贩卖私盐的网络梳理得如此清楚,而且矛头直指自己这个地方行政一把手。

他心中有点慌乱,赶紧向身边这位五大三粗的杨总管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杨大人真是火眼金睛明察秋毫,这问题问得胡某心服口服。胡某也不敢保证他们中间没有人会这么做,但胡某发现一人,查处一人,绝不姑息!”

杨总管问:

“怎么查?何时查?要不,本帅派人现在就去查查,刺史大人看如何?”

胡刺史一听,连连摆手道:

“哎——不,不,不——劳杨大人!本官这——这就差人去查!”

杨总管冷笑一声道:

“本帅看如此甚为不妥,倒不如刺史大人为你的这些里正们每人写封亲笔信,本帅派人帮你处理,不知你意下如何?”

兰州刺史胡生河心里心里明白着,这姓杨的显然是想给他一条退路。若非如此,自己早就该有牢狱之灾了。这人虽然狠了点,但还算有良心,给了他退下来的台阶。即使这台阶陡了些,也还是趁着下来为妙。

万一这家伙再追究起那私钱、死士,还有更多的,譬如命案、冤狱,将这些事兜到皇帝老儿那儿,那可不光是自己株连九族的事了,恐怕——恐怕连呼风唤雨的宇文大人也会连累了的!

想到这儿,胡刺史二话没说,道:

“来人,笔墨纸砚伺候!”

杨总管一听乐了,拍着巴掌道:

“这就对了!”

州衙里不缺办公用纸,胡刺史提笔现场办公。杨总管替他草拟信的内容,大致意思如下:

**县**里里正***:鉴于最近私盐猖獗,民不聊生,本衙特派人稽查私盐。若发现私囤食盐者,一律开仓放盐,无偿分发所辖百姓家中。同时将里正押至州衙审讯。开元十二年六月廿八日。

最后盖上兰州州衙官印,签署刺史胡生河印章。

三县五十里,除去已经羁押在案的张有年,胡刺史需要一口气写七七四十九封书信!

江涛捏着要了杨总管那汗血宝马命的木矢,心急如焚。他一方面惦记着八道湾的砖窑,昨日一场大雨,今早开工应该又要推迟;另一方面担心着孔二哥的安危。

忽然间,他觉得这木矢之上仿佛有些凹凸不平的符号。凑近烛光,这才发现原来箭矢上刻着俩隶字:扎马。

这俩字是什么意思呢?他漫不经心地想着这个无聊的问题。\0

“是箭矢的生产厂家,抑或是品牌?”

江涛为自己的稀奇想法而感到好笑。

“或许,是某个士兵刻下的记号吧?扎马,是他的名字,还是他心仪的姑娘的名字呢?”

“扎马,——马扎?——马扎!”

江涛一把攥住木矢,几乎被惊得出了一身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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