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山洪
七月十五鬼节到了，和清明节祭祖一样，南山岔人都去上坟烧纸钱。
允儿身子不便，江涛一个人去黄河边烧了纸。
这两日，一想到小时候阿爷讲的鬼故事，允儿就害怕得直哆嗦。
“啊！啊！刚大哥，快救救我！”
江涛点亮蜡烛，只见允儿满脸是汗，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咋了，允儿？”
“是你吗？刚大哥！”
允儿光着身子，一头扑到江涛怀里，抽噎着。江涛替她擦了擦汗。
“是不是做噩梦了？”
“嗯”，允儿在他怀里点点头。
“我刚刚梦见了鬼魅，黑压压的，朝着我这边来了。刚大哥，你咋就不来救允儿来哩！你心里根本没有允儿！”
允儿一边所说着，一边嗔怪地推搡着江涛，在他怀里挣扎。
江涛把她紧紧搂在怀里：
“别怕，我的宝贝！刚大哥不是在炕上吗？刚大哥这不是救了允儿妹妹吗？我怎么舍得丢下你呢？别闹，小心肚里的小宝宝哎！”
允儿破涕为笑，用胳膊挽着江涛的脖颈，疯狂地吻着他……
七月已过半，苦水河上游陆续下过几场暴雨，山洪咆哮而来。
黄泥汤整整淌了一天一夜。
据村子里上了年纪的老汉讲，他们还从没有见过苦水河发过如此之大的山洪。这次大水堪称几十年不遇，甚至百年一遇。
郑老伯急得快晕了过去，从院子里到村口转了一天一夜。不是因为碱盐土荡然无存，而是昨日里山洪轰隆隆响起来时，老二和他赶的山羊们没见一个影儿！
一家人急得团团转，像热锅上的蚂蚁。洪水没退，趟不过河，谁也无可奈何。
大娘自己急得掉眼泪，还在一个劲地安慰老头子：
“佛菩萨保佑，咱娃好着来！老头子，你就放心吧。说不准今晚上洪水退去，明儿个赶早老二就回来咧！”
“娘说的对着呢，二弟一定是躲在山里了，赶明儿他一定能回来。羊被冲走几只无所谓，只要二弟人好着比啥都重要！”
老大也这么劝阿爷，实际上也是在安慰着自己。
允儿的腿不由自主在战栗，捏得江涛胳膊有点酸疼，哀求着：
“刚大哥，这可咋办哩！你快想想办法啊！”
江涛在大脑里一遍遍回放着自己放羊时遭遇山洪的情形，心都提悬了。可他不断地提醒自己，与其做最坏的打算，倒不如把事情往好的方向去想。
他觉得老二不会有什么差错，洪水下来时决不会因为救几只羊而去冒生命危险。
更何况昨日里打听了，村子里别的几个放羊老汉同样都没有音讯。这最起码可以说明他们都没来得及过河，被洪水隔在了河对岸。
这样岂不更好，互相有个照应，晚上就不怕土狼袭击了。
他将自己的判断告诉家人，大家都觉得有道理，心里有了些许安慰。
好不容易熬过了一宿，天还没有大亮，江涛就跨上枣红马往河边去了。
临走前，允儿紧紧抱住他，仰着脸盯着他的眼眸，离得那么近那么近，殷殷地地叮嘱：
“刚大哥，千万要小心，找到找不到二哥，自己可要早点回来！”
江涛忍不住在允儿额上亲了一口。
枣红马在洪水即将退尽的苦水河边徘徊不前。江涛心里一急，狠狠地抽了一鞭子。马儿一跃而起，趟进泥水，连蹦带跳过了河，泥水飞溅。
溯河而上，走了大约五六里路。江涛眼前一亮，只见星星点点见几只山羊爬在山崖上啃着青草，却不见牧羊人的踪影。
他想，牧羊人一定在附近的山洞里休息，说不定还在睡懒觉呢。果如他所料，在前面一座山洞洞口，有一堆篝火燃尽的灰烬。但是，洞里空无一人。
江涛刚一回头，就见山那边有个牧羊老头吆喝着羊群过来了。
他赶忙下马，问这位老伯是不是和郑家老二在一块。
“噢，你是老郑头的女婿娃吧？昨儿个山洪下来时，老二和我们几个没在一起。”
老伯接着说：
“这娃最近放羊老是跑单，前几日回来时我看他是从下流（下游）过来的，你还是跑下流看看。”
“老伯，他昨儿个也被山洪隔在了河这边。不知夜里在哪儿歇着？”
“只要不要被狼群缠住，歇哪儿都好着哩。怕就怕土狼多，他一个人可没治啊！”
江涛感谢老伯提供的重要线索，翻身上马朝下游奔来。
跑着跑着，他发现离自己躲过土狼的那个山岔岔越来越近。他头脑里闪现出半山腰的山洞，长长的梯子，还有洞口一堆跳跃着火苗的篝火，洞口外的星空还有朝阳。
看见了！几只山羊在山洞下面的荒野里吃着草哩！二哥平安无事！
江涛下意识地瞅了瞅那悬在半山腰像只独眼兽眼睛的山洞。
“莫不是幻觉吧！”
他赶忙勒住马缰绳，揉揉眼睛，几缕青烟还在洞口的火堆上悠然飘着。仔细听听，洞里还真有人呜哝呜哝在说话。
“天哪，还果真有人在里边呢！多半是老二，这就太好了！”
江涛刚要放开嗓门喊一声老二，转念一想又把话吞进肚里。他想躲到树林背后观察观察再说。
不一会儿，洞里有一个长长的梯子放了下来。有人顺着爬了下来。
“是他，是郑老二！”
江涛在心里为老二庆幸，“谢天谢地，老二无恙就好！”
正当他兴奋之时，那梯子上竟然又爬下来了两个人。江涛惊得不轻，因为那是两个孩子，蓬头垢面，衣衫褴褛。
江涛想到了前几日允儿刁难二哥的话，他似乎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可眼前是两个孩子呀！
等那两个孩子下了梯子，转过身，江涛才发现个头大一点的是个女娃，十二三岁的样子。
只见二哥竟然牵着这个女娃的手，女娃又牵着比她小的男孩的手，三人手拉手，说说笑笑朝山的那边去了。
他想着一年前自己在这里避难遇到郑老伯的情形，就像现在正在发生的一样，真真切切。他决定暂时不惊动老二。
江涛小心翼翼地牵着马从树林背后绕了回去，到了正路。这才骑上马背，打着马儿小跑回了南山岔。
“刚大哥回来咧！二哥——，二哥他人呢？”
正在扫院子的允儿见江涛回来，赶紧问二哥的情况。
“好着呢，他在放羊哩。”\0
江涛慢条斯理地回答。允儿觉得他有什么话还没说完，追问道：
“你没问他昨儿一宿在哪哒过的夜？没有遭遇狼群吧？”
“在山洞里，我避过土狼的那个山洞。——那天二狗给你说啥了？老二的山洞里还真有两个娃呢！”
“两个？娃？多大哩？”
二哥竟偷偷养着俩娃！这怎么可能呢？是不是刚大哥看走眼了？允儿被惊得愣在那里半晌不言语。
“对着呢，一男一女。女娃和你差不多，十二三岁的样子。男娃还尕一点。”
“和我年纪差不多，那也叫‘娃’？”
“你不也是个‘娃’嘛！——哎，你说这是谁家俩娃子，咋住在那荒郊野外？二哥咋和他们在一起呢？”
“那你有没有问问二哥，这到底是咋回事儿。”
“没，他们没发现我。”
“那你为啥不让二哥把他俩带回来？”
“这个，我——我是想给二哥留个面子嘛。怕他在我这个妹夫面前暴露了秘密，那就没有回转的余地了。你想，多难堪。”
“我没发现刚大哥还蛮有心眼的！——你倒是有没有仔细瞧瞧，那女娃长得攒劲不？说不定哪天你还得叫他‘嫂子’哩！”允儿调侃道。
“到时候，你也得叫她‘嫂子’哩！她长得啥样，我倒没看仔细，反正有鼻子有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