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朝廷与藩镇

魏博节度使罗绍威得的是风痹病,俗称中风。

这个病症拿到现在都不好治,更别提当时了。

罗绍威感觉时日不多,想把自己的儿子扶到节度使的位子上去。但他又不能太直接,太直接了容易挨揍,所以想了个法子,以退为进。

罗绍威给朱温上表:“魏博是个大镇,也是外部敌对势力争夺的焦点,我快不行了,乞求圣上派遣重臣来接替节度使的位子,我就光荣退休,回家等死去吧。”

朱温很看重罗绍威,看完奏表之后为之动容,随后任命罗绍威的儿子罗周翰为节度副使,代行节度使职权。

朱温嘱咐罗绍威的使者说:“回去赶快告诉你家主人:为朕努力加餐!如果他身有不测,朕会让罗家子孙世世代代永享富贵。现在朕虽然让周翰来处理魏博军府之事,但还是希望他能够康复如初啊!”

罗绍威凭借自己与朱温的深厚交情,终于如愿以偿把自己的儿子扶上了节度使的位子。

而接下来的匡国节度使冯行袭就没有这么好的待遇了。

冯行袭也得了重病,也不敢直接把位子传给儿子,也是假意让朱温派人来主持工作。

但是人比人气死人,他本来是客套一把,没想到朱温却当真了(故意的),派了自己的大谋士李振前来接位。

具体派谁来接位可以判断出朱温的心思。

他如果派个武将带兵过来,那就是想动粗了,你不松手我就打你。

而现在派个文臣过来,这是想通过政治手段来解决问题,有话好好说,对方上道儿的话啥事儿没有,若是不上道,后面军队再跟着开过来。

朱温在李振临行之前把他叫来嘱咐了一番话:“你要好好地告诉他朕的心意,不要把关系搞僵了。”

李振秒懂,拍着胸脯说:“放心,包在我身上!”

然后李振就带着一张嘴,嘴里含着一根三寸不烂之舌出发了。

到了许州,李振先召集当地的将领们开了一个会,会上李振作了简短发言,内容大体上是这样的:

我们大梁皇帝手里面握着百万雄师,离许州这里可不远呐。(先吓唬吓唬再说)

冯公(冯行袭)的忠心我们是绝对相信滴,你们这些人呐,也不要乱动,不然让大梁皇帝有所怀疑那就不好啦。(吓完了再威胁)

话又说回来,只要你们赤胆忠心报效国家,难道还怕没有荣华富贵吗!(打一棍子给个甜枣儿)

这一番话连敲带打加封官许愿,第一时间就把军队摆平了。

军队摆平了,下面的事情就好做了。

李振随即向众将宣告了自己此行的目的:

本官是来做节度使的!

然后问大家的意见。

大家都没有意见,或者说有意见也不敢说,枪打出头鸟懂不懂!

李振这样做也是有道理的,因为许州跟魏博还不一样,魏博的牙军早就被清理干净了,朱温前后又去大吃大喝了两遍,把魏博折腾的不行,根本翻不起花儿来,卖个人情给罗绍威也无所谓。

许州就大不相同了,这里的军队之前都是跟随秦宗权的蔡州军团的余孽,当时朱温带汴州兵打到许州,这些人就投降了。

虽然投降了,但他们实力还不弱,朱温也不好去动粗,只能安抚,然后慢慢消磨对方的力量。

现在许州大当家的快要咽气儿了,这么好的机会朱温怎么可能放过,软硬兼施也要把匡国节度使的位子牢牢抓在自己人手里啊。

而这项工作,理所当然地落在了心狠手黑、狡诈多智的李振头上。

军队没意见了,李振的工作也就差不多完成了。

他这才气定神闲地哼着小调儿到冯行袭那里去探病。

冯行袭一听,新的节度使是面前这家伙,登时脸就垮下来了。

他冷冷地哼了一声:“李大人这么做,不怕我手下们有意见吗?”

“我问过了,手下们乖得很,都没意见。”

冯行袭还没来得及答话,李振又跟了一句:

“在下是奉了大梁皇帝之命而来的,相信大王(冯行袭被封为长乐忠敬王)也不会有意见。”

冯行袭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气呼呼说道:“本王病重,无法起身,还是派人代为接受召命吧。”

李振不依不饶:“不打紧,不打紧!您穿上上朝时候的礼服,头朝东躺着就行了,这个受诏的礼仪也没人能挑出毛病来。”(折腾不死你!)

冯行袭没脾气了,只能任人摆布,气呼呼躺在床上听李振念诏书。

听着听着,冯行袭悲从心来,心想我英雄一世,老来竟然沦落到这番光景,何苦来哉呢!不由得泪流满面。

诏书念完了,冯行袭泣涕谢恩,然后就把自己节度使、观察使的印信拿出来交给李振了,让他代管匡国一镇的军府之事。

消息传到了洛阳,朱温以手加额,笑道:“李振果然是个会办事的,这样一来,冯行袭一族可以免受屠戮了!”

言下之意,你老冯只要不识相,我老朱就杀你全家!

看到没,这就是朱温的行事风格。

随后,朱温把冯行袭的军队化整为零,分散到其他各部去,冯行袭收养的许多义子也都被遣散回家,恢复了本来姓氏。

这样一来,许州安定了。

在这里,我们要插叙一段小小的议论。这个议论的选题就是五代时期朝廷与藩镇的关系。

两者的关系一直是困扰晚唐、五代十国时期统治者的难题。

这个难题一直到了后周乃是北宋建立才得到彻底解决。

在这个过程中,各代统治者都在实践中摸索,尝试了各种方法来消弭矛盾,巩固中央统治,但是收效甚微。

究其原因,是因为他们都在问题表面打转转,各类举措都没有触及到问题本质,这个本质就是武夫乱政,礼教崩坏,制度丧失。

这也很正常,因为五代时期各朝统治者大多都是从武夫的角色拼杀出来,或者是被一群武夫推举出来的,让他们向自己人动刀子,显然不太可能。

要想解决这个问题,那就要立规矩、兴礼教,羁縻人心,以文控武。

大家不要小看了礼教的作用,这个东西是加强我国封建社会统治秩序的粘合剂。

俗话说最难控制的是人心,人心被平定了,叛乱也就被平定了,所以说后世王守仁曾说过一句话:破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

礼教通过与家族文化相结合,在每个人心里构建起一道藩篱,心被关了起来,人就不会撒野了,治理也就容易了。

这个制度通过时间的积累日益根深蒂固,它生长在人心里,蔓延到人际关系中,笼罩在整个中华大地上。

它看不见摸不着,却又无处不在,牢不可破。

鲁迅先生文章里一直表现的那个主题:吃人的社会、愚昧的众生、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的礼教,就是这个东西。

当然,我们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唐末五代之前的礼教(儒家思想统治制度)还没有腐朽到那种程度。

在那个时代它是起进步作用的,毕竟这么大一个国家,总要有一套制度来约束,否则那不就乱套了吗。

五代时期就是乱了套的一段时期。

这时候礼教没了,约束没了,底线没了,人心也就野了,杀人、吃人、乱-伦、兄弟父子相残的一幕幕接连上演。

这一段历史时期的无义之战太多太多,最遭殃的总是黎民百姓。

俗话说“兴,百姓苦;亡,百姓苦!”,这时候的兴与亡又太频繁了一些,而且在兴与亡的间隙里也在打仗,你说苦不苦!

要想终结这个乱世,那就需要有非常之武力,非常之文治,两者缺一不可。

只可惜从朱温开始,历代统治者往往武力有余(有的还不足),文治却很是不足(或者为零)。结果只能是以暴制暴,暴乱无穷。

直到后周乃至赵宋时期,大家总算是在实践中总结出了一点经验,开始立规矩,并加大对武将的控制。

怎么控制他们呢,用文官,用文官制定的制度,用根植于人心的儒家思想。(所以说,宋代理学的兴起也是有一定基础的,这是刚需。)

谁若是不服,不想接受这个制度,好吧,我另一只手里可提着刀呢,你要试试?

正所谓雷霆手段,菩提心肠是也。

所以说像后周太祖郭威、世宗柴荣,以及宋太祖赵匡胤,这些人都是文治武功顶尖的人物。

乱世中他们能够镇得住穷凶极恶的武将,又能通过施行建设性的制度来开辟太平,真的很不容易。

正因为历史对乱世终结者的标准要求太高,所以在前期积累经验的过程就很痛苦了。

朱温,他也正在用实际行动为后世统一积累经验。

主要经验就是对待藩镇的态度上。

在他统治时期,大梁已经渐渐开始从各大藩镇收权,换句话说:大梁朝廷对地方的控制力相比于晚唐时期有所加强。

这一点可以从上面的两个例子中看出来。

但是,朱温并没有为后世开太平的自觉意识,他这样做的目的仅仅为了维护其自身统治而已。

正因为站位不高,所以也就没有形成制度,罗绍威跟他关系好,对方就能做节度使;冯行袭尾大不掉,所以要加强控制。

所有的一切还是为了老朱家的政权能够延续下去。

随后朱温连这点工作都不想做了,做皇帝毕竟是很累的,他开始纵情享乐,不再尽做皇帝的义务,专门享受做皇帝的福利,然后大梁政权也就开始走下坡路了。

走下坡路的表现在于一名绝世武将的崛起。

他,就是杨师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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