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帕子

天色渐暗,金家院儿里热火朝天,香气涌动。

林老二进来喊人,就看见林氏坐在灶下的小板凳上,通红的火光将她平整精巧的小脸映的艳红一片。

林老二思绪翻滚,一下子就回到当初他与林氏洞房花烛夜的时候。

那天夜里红烛罗帕,秀芝人儿也是如此模样,一张玲珑小脸烫的像火,红的像霞。

林氏被火撩的嘴唇紧绷,下意识伸出舌尖抿了一口。

这一下子,金老二喉头一紧,汗毛倒竖,浑身的血液都朝着一个地方挤去。

脑子里全都是自家媳妇儿那小巧灵舌带给她的感受。

林氏就感觉身上突然一寒,就像是被狼盯上了一样。

一抬头,就看见自家相公直勾勾的盯着她。

这样的眼神让她心头悸动不已,脸都红透了,埋着头一个劲儿地往锅底添柴。

从野猪身上拿下来的新鲜猪肝,色泽红润透亮,就是不太大。

金宝珠准备好泡菜,打算做个酸辣猪肝,小胳膊短腿儿的人儿扒着灶头本就难,结果还不等她泡菜下锅,锅里的油就着火了。

一直手忙脚乱把锅盖盖上,扭头一看。

好家伙,感情本姑娘在这水深火热,您两口子在旁边眉目传情,暗送秋波啊!

“咳咳!二婶儿,锅里着火了!莫非您这脸也着火了,咋比那胭脂还红呢?”

林氏这会儿简直是又羞臊,又羞愧,恨不得把自己个儿当成柴火塞灶眼儿里得了。

倒是金老二一看媳妇窘迫,上前一步,瞬间开启护妻模式。

“宝丫头,没大没小的,你二婶儿也是你能调侃的,小心我收拾你!”

还作势扬起手,咋咋呼呼的。

金宝珠……

得,猝不及防被迫塞了一嘴狗粮!

撇撇嘴,“您跟我老爹真不愧是亲兄弟!”

金老二一脸得意,又去哄林氏。

金宝珠:天爷啊!公道何在啊?不对,兰霁何在啊?

“二叔,二婶,宝珠妹妹!”

兰霁急匆匆进来,行礼过后,朝着金宝珠问道,“宝珠妹妹,那个烤乳猪,你去看看,我也不知道何时才能刷蜂蜜。”

金宝珠……这,还真是“随叫随到”啊!

冬日天短,一群人吃过晚饭,就已经黑了。

金宝珠想着兰霁跟兰兰两人身板子都弱,就特地把大野猪的两条后臀连着猪蹄砍下来给兰母。

后臀肉厚,好吃,腿骨还能炖汤,放点窖藏的甜萝卜,滋补下火,最适合冬日里喝。

又匆匆忙忙的把之前没吃完的酥皮烤乳猪拿油纸包了一大包。

说是没吃完的,其实就是吃之前,金宝珠特意留下来的,毕竟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什么好东西都想要多多给予。

可当她一脸期盼,满心欢喜地把东西递上,把原因表明的时候。

兰母却笑的勉强,“那个啥,宝珠丫头啊!虽说我们家兰霁是冒着生命危险打了这野物回来,但他有心,既已把这野物送于你们了,我这当娘的岂有连吃带拿的道理。”

心里想起那酥皮儿嫩肉的滋味儿,又听着金宝珠说是剩下来的,兰母从袖口抽出一块细致乳白的帕子,假意往口鼻处一堵。

“更何况,我们兰家虽是穷了点儿,但孩子他爹以前经常说,君子不吃嗟来之食,是以这剩下来的东西,你们就自己个儿留着消化吧!”

说完,拉着兰霁兰兰俩人的衣袖就往门口走,嘴里还念叨“哼!我儿差点就把命搭上了,才小气吧啦的给点子骨头架子,呸,连狗都不吃的玩意儿,拿来打发人,缺大德的玩意儿……”

一开始兰母说的那些话,金宝珠是可以理解的,毕竟她也不是不知道兰母磁珠比较的人性子。

况且也是她忽略了古人吃肉食时的习惯。

可当她看见兰母从袖口抽出的帕子时,她的内心就再也不能平静了。

那条素白帕子是她上次去兰家送料子的时候,顺便带过去想问问兰霁喜欢什么图样子,她好拿回去绣的。

可是兰霁却说男女之间不能私相授受,怕授人以柄,金宝珠当时本来有些失望。

可那会儿兰霁直接拿过帕子,眼神清澈明亮,她还记得他是这样说的:宝珠妹妹,我知你与其他女子不同,你心智成熟,善良有嘉,更不甚在意俗事观念。

但你我既已生于俗世,便免不了衣袍沾尘。

帕子是你的心意,我不愿负你。

宝珠送的,无需标记,我亦铭记。

那是兰霁第一次叫自己宝珠,也是他第一次表明心迹,可这才多久,那条帕子就已成她人之物。

她心里酸涩的厉害。

金宝珠啊金宝珠,你在这个世界的初恋就要毁在这个男人的愚孝上了吗?

她以为的,他的不同,都是假的吗?

想到此,金宝珠上前一步。

“等等!”

“兰姨,关于打野猪这件事,兰霁确实出了大力。但是我爹爹跟四叔也是用生命在搏斗,他们对于我们金家,对于我金宝珠来说,一样是不可或缺的存在。”

“这个烤乳猪,也是我提前留下来想给您带回去的,不存在脏或不脏。”

定了定心神,她看了兰霁一眼。

“我之所以给你这后臀肉,也是因为我觉得这肉入口嫩滑,至于骨头,是因为骨头里面的营养钙质,可以为您瘦弱不堪的子女补充能量而已。”

仿佛下定决心,金宝珠紧闭双眼,两行清泪随着脸颊落下。

“我金家虽不是大富大贵之家,,可家中父母长辈,对于小辈都是疼到骨子里去的。可不像您,占女袄衣,视子如仆。”

金家人先前听见兰母带着羞辱性话语之时,也是义愤填膺,胸中愤然的,可是都想着自己金疙瘩对于兰霁的情意,闭口不言,忍辱负重。

可这会儿听着金宝珠的一番言语,都是不知不觉泪上心头。

不管怎么说,他们所有人失去原则的爱护都没有白费。

兰霁则是又难堪,又心痛。

他知道母亲的刻薄自私伤害到了这家人,可是他除了出言劝阻,无能为力。

他也知道这个让他渐渐放在心上的小东西,太过不同,不同的让他自卑不已。

晴了多日,是时候让所有人感知冬日的来临了。

夜里,天生飘下簌簌大雪。

十里村,一片寂静。

兰霁从胸口掏出一张素白手帕,久久无眠。

当初,兰母趁他不在家,拿走了宝珠送他的那一块帕子。

为了孝道,他又去买了一块一模一样的,偷偷换了回来。

本无伤大雅,可今日他看到宝珠那失望决绝的眼神。

他就知道,这块帕子不止发淡了母子情分,跟伤了宝珠之心。

金宝珠虽然只有四岁,可是却有一颗二十几岁的心,这种对爱情的清晰认知,对她来说,无疑是一场灾难。

前世她从来就没有爱过一个人,她不知道,原来爱一个人这么的难。

得到的时候,心涨的疼;

失去的时候,心揪的疼。

这几日,金宝珠变得少言寡语,每日里只是想着做梭编物件。

雪来得急,化的也快,带着林金大喜,两人打算去黎娘子那边交货。

金大喜是知道金宝珠的秘密的,也看出来小丫头那天的情绪变化了。

马车嘎吱嘎吱的前行,四下无人。

“宝丫头,我觉得兰霁小子不是那种是非不分的人,或许,你该找他谈谈。”

金宝珠苦涩的笑笑,应承下来。

可这心里到底有没有真正的答应,就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一个从未主动爱过的人,一旦爱了,一定就是一生。

可也就是这么一个主动爱过的人,就像是缩在壳里的乌龟,一旦感知危险,宁愿玉石俱焚,也不再愿意交付真心。

马车摇椅晃,终于到了黎娘子的铺子前。

金宝珠收拾好情绪,一张包子脸,满是笑容。

“黎娘子,我带着东西来了,你看……”

金大喜事先已经知道这家铺子的老板是个年轻娘子了,为了避嫌,他没打算下车,只是又好奇,就转头小心翼翼瞥了一眼。

可也就是这么一瞥,他的眼里就再也容不下她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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