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一章 局外人

明若楠亲手给徒弟喂着药,一屋子人,都期待得伸长了脖子。

只有周文柏眼中满是茫然,仍没有从刚才的恍惚中回过神来。

“老头……你……你真的是梁婉的爹?”

“如假包换。”梁太师笑着朝周文柏道,“周侯爷,老夫好歹比你年长十多岁,能不能麻烦用个尊称?”

周文柏撇了撇嘴,心道这笑面虎,说话还是如此招人讨厌。

“啧啧啧,我也是头一回见到像三丫头如此能折腾的……”

周文柏话音刚落,明若楠便从椅子上蹦了起来。

“世伯,如此便可以了嘛?”

周文柏其实心里也没底:“死马当活马医吧……当时一百多个人,就只有他一个人在千蛇阵中活了下来,说不准有用。”

明若楠望着徒弟,仍是止不住心痛。

她刚给汤圆喂的汤药,药引是一位士兵的血。十多年前,一个五毒门的人在西南犯事,周文柏派出一百多个人围堵此人,却被千蛇阵困住了,最后竟只有如今这一人活着回来了。而且奇就奇在,他也被蛇咬了,却只烧了两日,便无碍了。

周文柏朝四长老说了此事,四长老立刻大喜,觉得这法子可行。

只是汤圆药喂下半个时辰了,众人大眼瞪小眼,榻上的人却始终没睁开眼。

四长老皱眉,忙伸手去探脉搏。

“好使!”他脸上瞬间绽开个笑容,“就是得多来点噶!”

一旁的士兵,人已过中年,此刻听见这话,瑟瑟发抖,可他才动了要跑的心思,便见那挺着大肚子,却仍貌美如花的人,朝着自己,笑得无比柔情。

“这位大哥,就拜托您了!”

他被这笑闪了下眼,莫名其妙便点了头……

待他们出了房间,周文柏才敲了敲拐杖,看着明若楠刚准备开口,却在元靖走来时,尴尬止装头。

“世伯,您有话可以直说,元靖不是外人。”

周文柏叹气道:“那我便直言了。近几日,我府上……来了很多人……”

“因为万民书?”

周侯爷点点头,面上更加为难:“不仅百姓如此,还有戍边军中,我的一些旧部。”

元靖皱眉,心里一紧:“莫非军中也是怨声四起?”

“唉,老夫倒是不大担心西南,西南军军纪严明,但其他各地……老夫实在是有些担忧。大宣这几年……还没养好精气,实在不宜再起内乱。”

虽然周文柏话说的委婉,可这事实却早已摆在眼前。

梁太师和凌国舅不知何时也走了过来。

“老夫以为,公子,不可再犹豫了……”

明若楠眨了眨眼,有些茫然。

元靖挠了挠眉梢,朝明若楠解释:“我只是今日听了他们的话……有些怀疑自己……不然我给三哥写封信?”

梁太师的笑极有深意:“不急,公子慢慢想。”

凌国舅可没办法不急,他刚准备喊,便被梁太师笑呵呵地拦着。

“公子,有句大逆不道的话,今日,老夫不得不言。”

“太师但说无妨。”

“如今这世道如何,您也看见了。老夫只是想提醒公子,这大宣,不该是你们元家的天下,而是万民的天下!没有黎民百姓,又岂有天命自称万岁?我们不过是这世间的小小扁舟,自保?万民皆在水深火热中,这一派风雨飘摇里,您又如何能保全自己,偏安一隅?”

明若楠和元泩皆是被梁太师的话怔住,两人心中的五味杂陈,被明识理一声吼给打断了。

“你两个莫要听他的!他一个当夫子的,就会说!讲着讲着你们都懵咯!”

明若楠白了自己爹爹一眼:“爹,你莫要添乱!元靖自己有得想法的!”

只是留给元靖考虑的时间,并不多了……

因为京城一道圣旨,直接把裘太守给打懵了。

圣旨,言简意赅,一句话说得明明白白,西南上交的万民书与登记在册的户籍不符,如若不补齐,三个月内,撤了裘可千。

“唉,这是要从老夫下手啊。”

明若楠拍了拍自己的肚子,极为不满:“这孩子,住了这么久还不出来,太耽误事儿了!怕不是哪吒转世?”

元靖无奈,又揉了揉明若楠肚子安抚娃娃。

“怎么就耽误事儿了?能用寒冰掌了,你准备作何?杀入皇宫?”

明若楠白了眼元靖:“我是那么鲁莽的人吗?”

在场众人:……

“你们这是什么眼神?”明若楠眯着眼环视众人,这些人却各个避开她的目光。

明若楠叹气:“我就是……嗐!我就是觉得咱们何苦受这个窝囊气啊!她想让儿子当皇帝,我们这不是给他当了嘛?自己不好好准备,非要这么着急取武帝代之,这……”

明若楠说到这儿忙捂着嘴,才反应过来元靖毕竟身份尴尬。

“楠儿不用如此,这些关窍我前几日便想明白了。”元靖叹气,“庄贵妃和三哥,这是对父皇有恨……对你我有恨。他们要父皇彻底从那神坛上下来,受万民唾弃,自己好临危受命,顺应民意登基。”

明若楠眨巴眨巴眼睛,望着元靖有些不解:“你还用这破扇子作何?扔了,小爷我买个镶金的给你!”

元靖敲着扇子,有些无奈:“我这便上表,请父皇……不对,请三哥三思,把这扇子一并奉上。”

裘太守朝明若楠挤挤眼,明若楠偷偷摇了摇头,那意思是,别拦他。

梁太师和凌国舅,那日说罢一番话,便去西南郡各县游玩了,似乎压根没打算再来劝元靖回京。

这些日子,元靖辗转反侧,转得直接让明若楠将他一脚踹下了床。

而元靖多日来的辗转发侧,最终汇成了一封万字长言的表文,跟着裘太守的折子,一同送达了京城。

“少主啊,可惜殿下还是没明白这梁太师和国舅爷,究竟为何特地拨冗来此。”

明若楠揉着额头,有些无奈:“当局者迷,那毕竟是他的父兄,他毕竟还是姓元。”明若楠忙帮裘太守将茶续满,“从前,我不懂为何那么多朝臣以死劝谏,在我看来,你听便听,不听拉倒,我自己解决也好,看着你撞南墙也好,何必要去做那等出力不讨好的事?可直到听闻凌太师的事,我大约有些明白了。”

“少主明白了何事?”

明若楠抬眸看着裘太守,挑眉笑道:“明白你们这些人啊,就算心里弯弯绕绕再多,脑袋都是一根筋,整日就知道陛下啊!吾皇啊!人家不听,你们就以头抢地,人家不理你们,你们就跪到天荒地老……”

“怎着连带我也算上了?”

“你自个儿为哪样在西南,心里没数么?”

裘太守语塞,只能用那几乎看不见的眼睛白了眼明若楠。

“你别调侃我了,这跟殿下有什么关系?”

“你们口中的殿下,我的相公,自打记事开始,便先是臣,才是子。”

裘太守怅然,半晌后,才叹出口气来:“少主比我们这些局中人看得清……”

明若楠耸耸肩:“莫慌,穿鞋的总比我们这些光脚的着急。”

果不其然,明若楠这话说罢的七日后,圣旨又来了……只不过这次,给的不是裘太守,而是司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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