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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七章 巾帼不让须眉

温仁望向张静修,道“大师,你应知晓这《大道家令戒》是谁所作吧?”

张静修脸色略微凝重,道“是系师所作。”

当年太平道与正一道一南一北并立于世,太平道祖师自称大贤良师,正一道祖师自称大师。为区别后世,第一代师称为祖师,第二代师称为嗣师,第三代师称为系师,又合称“三师”。

温仁道“方才大师已经了,这是江湖事,也是道家之事,那老夫便用道家的规矩,《大道家令戒》的明明白白,太平黄巾乃是作乱为贼,蛊惑人心,死者几千万人,不容于世,早已覆灭,李先生借着太平道的名头出任太平宗宗主,难道是要重立太平道吗?”

张静修深深望了温仁一眼,默然不语。心中暗道儒家中饶嘴上功夫果然厉害,搬出了张氏祖先,虽然略有牵强附会之嫌,但他也不好反驳。

就在这时,忽听得山道上又有太平宗知客弟子禀报“秦大姐到!”

所有人都是一怔,这才想起一事,李玄都出任太平宗的代宗主,于情于理,秦大姐都该到场祝贺才是,却迟迟不见人影,还以为是她另有要事在身,不会前来,没想到现在才到。

话音落下,却见两名女子并肩走上山来,其中一人黑袍大袖,另一人身着淡青衣裙,正是李非烟和秦素。

李玄都望向秦素,两人眼神交汇,一切尽在不言郑

秦素给了李玄都一个安慰眼神,先是向温仁敛衽为礼,然后开口道“大祭酒所言谬矣。”

温仁微微挑眉,道“秦姑娘何出此言?”

秦素道“方才大祭酒太平道乃是黄巾作乱,那女子要问上一句,太平黄巾为何作乱?”

温仁道“自是为了满足一己之私欲,这才叛乱割据,图谋下。”

秦素淡笑道“这就有意思了。古往今来,想要做下共主之人不知凡几,可为何只有太平道能够掀起如此大的声势,而其他人就应之了了?”

温仁不屑道“太平道以妖法蛊惑人心,以符水之道蒙蔽百姓,故而才有如此声势。”

秦素道“到妖法邪术,地师如何?”

张静修接口道“若论术法之道,怕是当世无人能出其左右。当年秦中总督祁英便是死于地师暗算之下。”

秦素道“大师所言极是。地师如此人物,术法通,智谋也深,其手腕之厉害,操纵西北五宗多年,纵横江湖,无人能挡。曾经暗中扶持青阳教,可青阳教也只是疥癣之患。地师真正起家成事,还是依仗金帐汗国,又趁着皇帝驾崩,帝京内乱,这才割据三州之地。较之当年太平道占据半壁江山之声势,相去甚远,这又是何故?”

听到秦素之言,温仁不由微微色变。先前他并未将这个女子放在眼中,所以回答时颇为随意,万没想到竟是被这丫头抓住了话语中的破绽。如今话已经出口,想要反悔,却是难了。

其他人也反应过来,纷纷道“是了,地师如此人物都做不到,太平道又是如何做到的?”书屋x163

秦素微笑道“所以在女子看来,不在于地师如何,或是太平道如何,而在于百姓们怎么想。正所谓时势造英雄,当年的太平道之所以能占据半壁江山,不是因为太平道善于蛊惑人心,而是因为世道不公。”

此言一出,李玄都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竟是觑了秦素,难怪江湖上将她与苏云媗等人并列,果真有不俗之处。看来平日里相处的时候,秦素是有意藏拙,或者也可以是不太在意这类事情。

秦素不给温仁反驳的机会,接着道“有道是,下熙熙皆为利来,下攘攘皆为利往。寻常百姓可不管什么儒家大

义,道德规矩,终日奔波只为饥,仅仅是为了活着而已。遍观古今,百姓们只有活不下去的时候,才会求于漫神佛,到底都是为了一条活路而已,这点浅显道理,大祭酒不会不明白吧?”

秦素朗声道“所以太平道起事,只是因势利导,顺应心民意。至于史书上为何会对其多有诋毁之词,毕竟普通百姓连字都不认得,哪里会去着史留书,而且太平道已经覆灭,死人不会为自己开口辩解。另外,当年与太平道一同起事的还有正一道,方才大祭酒背硕大道家令戒》,第一句就是‘于蜀郡临邛县渠停赤石城造出正一盟威之道,与地券要,立二十四治,分布玄元始气治民。’敢问大祭酒,这‘治民’二字何解?若是意为治理一方百姓,那么大祭酒如何评价割据蜀州的正一道?我还要问大祭酒一句,当年太平道起事时,是谁缺政,总不会是道家之人吧?”

在场之人都是信奉太上道祖的,闻听此言,自然对秦素的话大为支持“是了,那时候我们这些道家弟子都已经流落江湖了,哪里有资格去牧守苍生。”

“罢黜百家,独尊儒术,那时候当政的该不会是你们儒家中人吧?”

“我就不明白了,百姓为什么抛了性命不要,非要跟着太平道造反?”

“我知道,这些儒家中人治国的本事不行,弄得怒人怨,百姓活不下去,于是纷纷信了太平道,儒家中人为了自己那点名声,于是就倒打一耙,太平道蛊惑人心,然后关于被饿死、病死多少人只字不提,对于太平道作乱死了多少人,却是记得清楚。”

“要不怎么书生手中的笔才是最锋利的刀,咱们这些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差远了。祖龙焚书坑儒,就被这些儒生记恨了几千年。给你泼点脏水,那是抬举你,和祖龙一般待遇。”

听到这些话语,饶是温仁养气功夫极佳,也忍不住脸色铁青。

“女子并非对儒家有所意见,古往今来,儒家圣贤不知凡几,都要让人心生敬佩。”秦素道“张相爷就是儒家子弟,曾言‘为政之道在于安民,安民之要在于察其疾苦。’地师为何难以成事?因为张相爷在位时,已然有了中兴气象,海晏河清,人心思定。《太平经》有言‘澄清大乱,功高德正,是为太平。’太平世道,耕者有其田,百姓可安居乐业,谁会去冒着杀头的风险造反?纵然地师能耐再大,也只能聚集一批野心勃勃之人,却不可能让百姓们跟随他去造反,强行为之就是逆势而为。若是下大乱,百姓流连失所,饿殍遍野,就算没有地师,也会有其他人出来作乱造反,一呼百应,这便是大势所趋。此为道至理,大祭酒安得不明?如今大祭酒不思当政之人不能安民之过,却要追究百姓造反之错,难道百姓们在活不下去的时候,只能活活饿死才算是守规矩吗?”

“若是这样的规矩,我看不守也罢!”

最后一句话,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几乎让人不敢相信是从一名女子口中出。

圆坪广场之上众人轰然叫好,声震云霄。

便是萧时雨也对身旁的白绣裳感叹“秦素虽是出身于邪道,但慈心性,却是比我们许多正道之人强出太多。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倒是让我汗颜。”

李玄都更是心潮澎湃,若非此时在大庭广众之下,否则他一定要对秦素倾诉自己的满腔仰慕之情,什么叫巾帼不让须眉,这就是了。

秦素对大师敛衽为礼,道“正一道也曾起事,如今仍旧雄立世间,为世人所敬仰,敢问大师,若是重立太平道,是对是错?”

张静修刚才被温仁用系师的名头压了一回,心中自是不快,此时便顺着秦素的话道“当年重阳祖师创立全真道之前,曾起兵反抗金帐汗国,如果太平道不合规矩,那么正一道、全真道全都不合规矩了,难道大祭酒醉翁之意不在酒,不是反对李先生做太平宗的宗主,实是要将我道门从此除名?”

整个广场骤然一静。

这顶大帽子,可真是比还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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