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7章

彼时虽有军民来救,那火已成了势,如何救得下?直烧了一夜,方渐渐的熄去,也不知烧了几家。只可怜甄家在隔壁,早已烧成一片瓦砾场了。只有他夫妇并几个家人的性命不曾伤了。急得士隐惟跌足长叹而已一把火房子、粮食、衣服、用品......甄士隐一家赖以生存的基本条件全没了,他喜欢的花草树木、古玩字画也没了,能不跺着脚叹息吗?也许保命的同时,能抢救出一些金银首饰、地契银票。只得与妻子商议,且到田庄上去安身,甄士隐只能到农村去当小地主了,古代有了钱就买土地是最常见的投资手段,有土地就有地租,就有粮食,甄士隐家是乡宦,在城郊有些地产不足为奇。偏值近年水旱不收,古代农民种地几乎是靠天吃饭,连续天灾,粮食减产,地主的租金却不能少,农民和佃户挨了饿也要生存,为了活命就顾不了那么多了,这就导致,鼠盗蜂起,,“鼠”是指小偷小摸,“盗”就有团伙作案的意思了,胆子大的拉帮结伙,入室盗窃、抢劫,盗窃团伙再聚集一起就是一窝土匪。你们说这些强盗无非抢田夺地罢了,大家注意,说“抢田夺地”并不是真去抢土地,抢来的土地还要耕种才有收获,又不能直接吃,“抢田夺地”是指抢夺田庄和地主,就因为老百姓太穷了才产生那么多偷盗土匪,只能去抢那些不穷的。这时候,大地主家的日子好过一些,因为家底厚,养得起家钉院。还有些地主名望很好,遇到天灾减免地租,施舍钱财。常说“盗亦有道”,盗匪首领也都举起“为富不仁者,当劫富济贫”的正义大旗。而甄士隐的惨就是,他挂着一个当地望族的身份,却没有给当地百姓带来一点的好处,不论别人怎么看,在当地百姓眼里,这就为富不仁者了。这可能也是为啥甄家着火了,却没有百姓帮着救火的原因吧。甄士隐这等落难搬进田庄的,既没有养家钉院,又对当地穷人没有恩惠,更跟侠盗义匪毫无瓜葛,他就是被抢的对象。鼠窃狗偷,民不安生,因此官兵剿捕,难以安身。被偷被抢,已经民不安生了,就需要官兵来剿捕,官兵一来,却跟了一句,“难以安身”!按说官兵清剿之后,该有好日子了,怎么会难以安身呢?甄士隐从大火中带出来那点钱财被抢了,他报了案!官兵来勘查现场、侦讯线索,甄士隐少不了捧茶递烟、管酒管饭,为了保证官府尽心办案,必须给领头的意思意思。捕头、领队接了钱,场面话一说,拍屁股走人去抓捕盗贼了。人家是公务在身,还要到其他案发现趁吃好喝、收受财物呢!总不能只保护甄士隐家吧,再说你也管不起饭啊!这下好了,盗贼没抓住,甄士隐报案的消息可传开了,盗贼们恨,还有钱请官兵抓咱们,再抢他一次。官兵想赶紧再抢他一次吧,又有钱花了!于是,士隐只得将田庄都折变了,便携了妻子与两个丫鬟投他岳丈家去。他岳丈名唤封肃,本贯大如州人氏,虽是务农,家中都还殷实。一个当过官儿的文化人,落了难,投靠岳父,岳父是个势利之徒,甄士隐在最亲的亲属家里受委屈,这简直是奇耻大辱。从甄士隐狼狈投靠开始,封肃心中就嫌弃,半哄半赚,见士隐越来越穷便“说些现成话,且人前人后又怨他们不善过活,只一味好吃懒做”。甄士隐出家后,贾雨村见封肃,送了二两银子,他就欢天喜地的回家去了,没有念及女婿一丝一毫,倒是甄家娘子伤感一回。贾雨村说娶娇杏,给了封肃百金更是喜的屁滚尿流,身上没有丝毫人情气息,始终秉承利益至上原则。由此风俗可知作者所处年代人情淡漠、唯利是图,完全不是礼仪之邦。那风俗是以利益为出发点,满身铜臭和市侩气息,投机专营,将利益最大化。甄士隐是个性情高雅,乐于助人的谦谦君子,在这种风俗的影响下,儒家大无可奈何,最后跟着道士出家了。甄家丢女儿,遭火烧,再遇水旱不收、鼠盗蜂起之年,硬生生把一个出生于乡宦望族的甄士隐推向灾难的深渊,生活无有他法,只能变卖田产,投靠岳父。而封肃又是个薄情寡义、见利忘义、奸猾自私、趋炎附势的小人,对自己的女婿不但不同情、不周济,反而冷言热语、半哄半赚,典型的一幅市井小人嘴脸。其实封肃也并不是一个坏人,他同后面描写的刘姥姥的女婿狗儿、贾芸的舅舅卜世仁、鸳鸯的哥嫂金文翔夫妇一样,都是社会最底层的市井小民,人们讨厌、鄙视这些人,但在当时的社会,这种人却大量存在,除个人品行之外,其实更多的是对生活的无奈。在这个小农经济社会,自产、自用、自销、自养的传统生产生活方式养成了“以自我为中心”的思想,人们各自为阵,一盘散沙,生存条件非常艰难且存在巨大风险。他们视粮食为天,惜金钱如命,既养成了勤劳、节俭的传统美德,又存在自私、狭隘的最大缺点。很多人家“节俭”过度,到了吝啬的地步。那些祖上也是殷实之家的人,这种殷实就是靠勤劳、节俭换来的。曾祖、祖父一年劳作,除大年三十、正月初一祭祖、拜年外,从不休息,秋收农闲后,秋末冬初在寒冷的滹沱河上“背人渡河”,深冬则是“上山驮碳”。饮食上正月初一只吃一顿“杂面饺子”,其余只吃稀饭窝头,长工、短工吃白面,自家人吃杂粮,而且是男人吃现食,女人吃剩饭,粮食堆积如山,卖了钱只有两种用途,一是“放帐”,二是“买地”,年年如此,不断积累。明知钱背不到棺材里去,但仍然是这样。缺点远大于优点的市井小民的典型代表,仅靠老实、勤劳、节俭不一定能够打造殷实之家,那就再来一点奸猾,和外人打交道少,哄不了外人,那就哄自己的女婿,再不能就哄自己,这种自作聪明的做法,某种程度上也体现了人性的无奈。男尊女卑,嫁出去的女儿就是泼出去的水,女儿女婿都是外人,这些都是古代社会的卑陋观念,不独是封肃。甄士隐过惯了“仕大夫”的生活,又不懂稼穑,这种生活方式封肃不懂也看不惯,女婿狼狈来投,封肃觉得是对他生活的冲击,心中自然不乐,“每见面时,便说些现成话,且人前人后又怨他们不会过活,只一味好吃懒作等语”也就不觉奇怪了。封肃最小人作派、最不道德、最让人鄙视的地方就是对女婿财物的“半哄半赚”,在他身上,我们看不到人间亲情,只能看到他的冷漠无情、自私奸猾,只能看到人世的尔虞我诈、落井下石和世态炎凉。古代没有“平等”思想,“等级观念”在人们心中已经固化,小民自认为就是贱民,富人、乡宦就是老爷,当官的就是父母官,一切比自己强的人,人们普遍都是赞誉、赏识、羡慕、巴结、逢迎的心态,一切不如自己的人,就是人们揶揄、作践的对象,甚至乡邻、亲人也不例外,阿q是这样对待赵庄人的,赵庄人也同样对待阿q。甄士隐是一位乡绅,是封肃羡慕、引以为傲的“标尺”,也是他自我吹嘘、抬高身价的资本,当这只“标尺”轰然倒下、甄士隐落魄之时,封肃自然会恼羞成怒,态度来个一百八十度的转弯,“今见女婿这等狼狈而来,心中便有些不乐”。胡屠夫对待范进远比封肃更甚。就如同背叛了阶级的人对待原阶级的人比阶级敌人下手更狠一样,就是这种思想的集中表现。如果说甄士隐的败落,意味着封肃希望的破灭,那么,见到贾雨村就是一次机遇的来临,希望,就是一根救命的稻草,封肃怎能不抓?你看封肃的表现:听到差役打门,先是唬的目瞪口呆,见了公差传唤,忙赔笑启问,等见了贾雨村,知是女婿旧交,又送了二两银子给他,岂能不欢天喜地?以至次日,贾雨村又送了两份银子,四匹锦缎,又遣密书一份,专要丫鬟娇杏作二房,对于封肃,真是时来运转,自然喜的屁滚尿流,巴不得去奉承,便在女儿前一力撺掇成了,乘夜只用一乘小轿,便把娇杏送了进去。至于外孙女英莲的下落,自己女儿如何伤感痛心,封肃早已忘之脑后。封肃的做法,虽然动机不纯,被人侧目,但从结果上看,还算皆大欢喜的事。甄家娘子虽然少了帮手,更加寂寞,但从封肃的角度看,家里少了一个人的吃穿用度,更主要是巴结上了权贵,又能在世人面前扬眉吐气了。最“侥幸”的要数娇杏了,“谁想他命运两济,不承望自到雨村身边,只一年便生了一子,又半载,雨村嫡妻忽染疾下世,雨村便将她扶侧作正室夫人了。”正所谓“偶因一着错,便为人上人”了。这个结果的安排是对社会的讥讽,命运的调侃。可惜出来混的,早晚要还的,三十年河西,三十年河东从来也不是一句空话。一个收拾了女婿起了家的人,万万也没想到,有一天被女婿的女婿收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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