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酒局

次日，宝玉出来到外头，只见茗烟道：“冯大爷家请。”宝玉听了，知道是昨日的话，便要衣裳去，自己便往书房里来。回到书房里，宝玉换了，命人备马，只带着茗烟、锄药、双瑞、双寿四个厮，一径来到冯紫英家门口。

有人报与冯紫英，出来迎接进去。只见薛蟠早已在那里久候，还有许多唱曲儿的厮并唱旦的蒋玉菡、锦香院的妓女云儿。

这蒋玉菡，就是皇帝赐给忠顺亲王的怜人。

大家都见过了，然后吃茶。宝玉擎茶，笑道：“前儿所言幸与不幸之事，我昼悬夜想，今日一闻呼唤即至。”

冯紫英笑道：“你们令姑表兄弟倒都心实。前日不过是我的设辞，诚心请你们一饮，恐又推托，故下这句话。今日一邀即至，谁知都信真了。”毕，大家一笑，然后摆上酒来，依次坐定。冯紫英先命唱曲儿的厮过来让酒，然后命云儿也来敬。

宝玉来，只是见这冯紫英是个人物，有心结交，薛潘来却是好奇那日围场到底怎么了。

而这冯紫英却左右而言他，这围场之事，该知道的都知道怎么了，不该知道的也就是不配知道，想来这薛潘是不配知道了。

这酒席也挺有意思的，好像自古以来，这有牌面的社交的格局总是不变的，都是权贵（当官的），帮闲（和当官有关系的），豪商（有钱的），明星（有名的），公关（气氛组）这一套的。

那薛蟠三杯下肚，自觉忘了围场的事，拉着云儿的手笑道：“你把那梯己新样儿的曲子唱个我听，我吃一坛如何？”云儿听，只得拿起琵琶来唱道：

两个冤家，都难丢下，想着你来又记挂着他。两个人形容俊俏，都难描画。想昨宵幽期私订在荼縻架，一个偷情，一个寻拿，拿住了三曹对案，我也无回话。

这首曲看似格调不高，但描述的“故事”却蛮有趣味：内容讲的是一个放浪、胆大的女孩儿，同时爱上了两个“形容俊俏”的男人；有一晚上，她跟其一“偷情”时，被另一个“拿住”——结果，“三曹对案，我也无回话”。

所以啊，当今发生的事情，在过去一直在发生着，别总幻想古代女人贤良淑德，现在的女人有多不好，都是一样的，娶不上老婆的在哪个朝代都是娶不上老婆的阶层，三妻四妾的阶层法律允不允许都该怎么就怎么。

哦，古代本就不准百姓三妻四妾的，除商人外，男子四十无子方可纳妾，官员纳妾也是有品级限制的。只是该不遵守的人，依旧不遵守罢了。

云儿唱完，众人来了兴致，宝玉笑道：“听我来，如此滥饮，易醉而无味。我先喝一大杯海碗，发一新令，有不遵者，连罚十大海碗，逐出席外与裙酒。”

冯紫英、蒋玉菡等都道：“有理，有理。”

宝玉拿起海碗来，一气饮干，道：“如今要悲、愁、喜、乐四字，都要出‘女儿’来，还要注明这四字原故。完了，饮门杯。酒面要唱一个新鲜时样曲子；酒底要席上生风一样东西，或古诗、旧对，《四书》、《五经》成语。”

薛蟠是个没有文化的，未等完，先站起来，拦住道：“我不来，别算我。这竟是捉弄我呢！”

云儿便站起来，推他坐下，笑道：“怕什么？这还亏你吃酒呢，难道连我也不如！我回来还呢。不好，不过罚上几杯，哪里就醉死了！你如今一乱令，倒喝十大海，下去给人斟酒不成？”

众人都拍手道妙！薛蟠听，无法可治，只得坐了，听宝玉先，宝玉便道：

“女儿悲，青春已大守空闺。

女儿愁，悔教夫婿觅封侯。

女儿喜，对镜晨妆颜色美。

女儿乐，秋千架上春衫薄。”

滴不尽相思血泪抛红豆，开不完春柳春花满画楼。睡不稳纱窗风雨黄昏后，忘不了新愁与旧愁，咽不下玉粒金莼噎满喉，照不见菱花镜里形容瘦。展不开的眉头，捱不明的更漏。呀！恰便似遮不住的青山隐隐，流不断的绿水悠悠。

最后宝玉饮了门杯，便拈起一片梨来，道：“雨打梨花深闭门。”完令。

唱完，大家齐声喝彩，下该冯紫英。听冯紫英道：

女儿悲，儿夫染病在垂危。

女儿愁，大风吹倒梳妆楼。

女儿喜，头胎养了双生子。

女儿乐，私向花园掏蟋蟀。

毕，端起酒来唱道：

你是个可人，你是个多情，你是个刁钻古怪鬼灵精，你是个神仙也不灵。我的话儿你全不信，只叫你去背地里细打听，才知道我疼你不疼！

唱完饮了门杯，道：“鸡声茅店月。”

令完，下该云儿。云儿便道：

女儿悲，将来终身指靠谁？

薛蟠叹道：“我的儿，有你薛大爷呢，你怕什么！”众人都道：“别混她，别混她！”

云儿又道：

女儿愁，妈妈打骂何时休！

薛蟠道：“前儿我见了你妈，还吩咐他不叫他打你呢。”众人都道：“再多言者罚酒十杯。”薛蟠连忙自己打了一个嘴巴子，道：“没耳性，再不许了。”云儿又道：

女儿喜，情郎不舍还家里。女儿乐，住了箫管弄弦索。

完便唱道：

荳蔻开花三月三，一个虫儿往里钻。钻了半日不得进去，爬到花儿上打秋千。肉儿心肝，我不开了你怎么钻？唱毕，饮了门杯，道：“桃之夭夭。”令完了，下该薛蟠。

薛蟠道：“我可要了：女儿悲......”了半日，不见底下的。冯紫英笑道：“悲什么？快来。”薛蟠登时急得眼睛铃铛一般，瞪了半日，突然灵机一动才道：“女儿悲......”又咳嗽了两声，道：

女儿悲，一腔诗意对孽鬼。

众人听了，大惊失色。薛蟠得意道：“想不到我老薛有如此文采吧。”

众人大笑，道：“定是在哪里听来的，快底下的。”

薛蟠瞪了一瞪眼，又道：“女儿愁......”了这句，又不言语了。众壤：“怎么愁？”薛蟠道：

女儿愁，草包饮赋快绿楼。

众人呵呵笑道：“不错不错，的通。”唯有宝玉笑的很尴尬。云儿见宝玉神色不自在，笑道：“下两句越发难了，我替你罢。”薛蟠道：“胡！下两句才是真的好！听我罢：

女儿喜，故人心变终不怨。

众人听了都诧异道：“这句不通。”薛蟠又道：“怎么不通了，这草包变了心思，放了人家姑娘一条生路，可不是件喜事。”

听薛潘如此解释，也算的过去。

薛潘又道：“女儿乐，王侯花轿唢呐过。”

众人问道：“这又怎么解释。”薛蟠便唱道：“自己风光大嫁的时候，敲赶上负心人死了，不是快乐的事吗？”

众人啐薛潘局促，道：“该死，该死！快唱了罢。”

薛蟠便唱道：

轻骑三江六岸，情藏衣摆裙边。音容笑貌落心间，院中细雨连绵。

剑影削颅斩铁，功成不问名爵。玉簪怀中巷里歇，立枇杷于庭前。

众人都怔了，道：“这是个什么曲儿？”薛蟠不回答，继续道：“不负少年头”

不上好，但是出自薛潘之口，能有如此成色，那就是极好的了。众人皆道好，举杯敬薛潘，只有宝玉心思重重，借故出席外解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