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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八(三)

宇文凤这一觉睡得很安稳,一夜无梦到明,醒后不多久宇文曌便来了,带着北疆书信不急不慢地念给她听。宇文凤不愿拂了兄长好意,便也随他念,时不时回应两声,目光却是游离的。

门扇轻响,檀溪端着药进来,一面看宇文凤喝,一面向宇文曌回报:“方才宫里睿娘娘差了女官来探问,老奴了公主昨晚刚醒,精神尚不济,待大好了再进宫问安。还有,六殿下今日又来了,依旧守在府外,殿下您看……七殿下已醒,可要老奴出去知会一声劝走?”

“就依嬷嬷罢。”宇文曌颔首,却听宇文凤道:

“六哥?他在府外守着做什么?”

“你晕厥那日,六弟得到信便骑马一头奔过来,我下了拒客令谁都不见,没想到他每日都来,连着两守在府外徘徊不肯离去。”宇文曌解释道,“他对你倒是一片赤忱,既然你醒了便知会一声,让他好歹心安便是。”

“……六哥对我重情重义我自是清楚,倒是我这次不告而别把他推入两难境地……”宇文凤索然一笑,把药盏交还檀溪看着她出去,“是我对不住他,若三言两语把人打发了,倒显得我不知好歹……把人请进来罢,劳烦兄长将前因后果向他解释清楚,免得他胡乱揣测,不得心安。”

宇文曌怔了怔,迟疑问道:“你……确定么?所有原委,都跟六弟讲清楚?”

宇文凤点头,喃喃道:“六哥还算是我与洛溱的媒人呢……他为我操心劳神,担惊受怕,理应知道事情究竟。”

宇文晖匆匆进了公主府。甫一见到宇文曌,也顾不得往日对这四哥的畏惧,连声催问宇文凤现况如何,执意要亲眼一见才好放心。宇文曌安静坐着,待他完方缓声道:

“凤儿刚醒,精神尚不济,不愿见外人——”

“——我是外人?!”宇文晖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忿忿道。

宇文曌一蹙眉:“不是这个意思……凤儿已醒转,来日有的是机会见面,何必急在这一时,反而扰了凤儿休养?”又缓和下语气,“凤儿了,是她对不住你。她晓得你心有疑窦,所以让我来跟你解释清楚,还你一个心安。”

宇文晖面色稍霁,自管坐下道:“那就多劳四哥为臣弟解惑了。”

“我听闻你今年正月间曾带了凤儿去清心街听戏?”宇文曌看着宇文晖霎时凝滞的眼眸,怅然一笑接着道:“我亲自拜访了卫世子,看来他所言不虚……若我没猜错,那应该就是凤儿跟洛溱的初见了……”

宇文晖听他徐徐道来,从他如何化名赵明风与洛琴斋和宇文凤交往,到盂兰夜暂别、中秋宴乾帝起疑、宇文凤决计私奔、最后策卫出手暗杀洛琴斋——宇文晖面色一点点颓白下去,最后唯愣愣坐着,出不得一声。宇文曌抿了一口茶,静静道:

“前因后果就是这样。六弟,你对凤儿是诚心以待,我身为她胞兄,做的却远不及你多。你和她这些年的手足之情、相携之谊,往后便由我替她还罢。如今凤儿彻底心灰意冷,绝然立意出家,唯独觉得有负于你。”

“什么?!她要出家?!”宇文晖一下跳起来,大声喊道,“四哥,清祥这出家的打算,您不会当真由着她去吧?”

宇文曌沉默片刻,反问道:“不然呢?”

“自然是要拦阻啊!”宇文晖急道,“清祥不过一时受打击太大才生出这种念头,但四哥你是清醒的,你得劝她、开解她,而不是由着她胡来啊!出家为尼……亏她想得出来!就算她对洛琴斋用情至深,缅怀纪念也就是了,何必走这条路……怕不是她戏文话本看多了罢?!”

宇文曌轻轻摇头,“她不是贸然做下的决定……”他回想起昨晚灯影下宇文凤的绝然之色,“她已拿定主意。你也知道她的性子……”

宇文晖蓦地转身:“四哥不肯,那我去劝!”

他心目中的宇文凤,是一同笑谈游猎、英姿飒爽驰骋往来,清朗如男子般的七公主,怎能接受得了她穿上缁衣落发出家的僧尼样貌?宇文曌拦他不得,只能听凭他直奔内院。

宇文凤正坐在床上看琴谱出神,忽闻院内有丫嬛惊语声,一阵脚步纷杂,门扇哐地被推开。她蹙眉望去,便见宇文晖几步冲到跟前,愣愣地看着自己。

宇文晖乍对上她萧索目光,当即怔住,只觉鼻头一酸,眼里热热的涌上一层雾气。他缓了片刻,气汹汹道:“宇文凤,你……你果然敢作敢当,私奔不成,便要落发出家!你再心悦洛琴斋,记着他的好念他一辈子也就够了,用得着出家么?!”

宇文凤也不生气,管自安然坐着,平心静气道:“我都想好了,你不必再劝。”

“清祥——”

“六哥,我一直记得,当年母族遇祸,母妃被逼出宫,哥哥受父皇冷落打压,我在宫中遭人冷眼,唯有你待我依旧,八年来不曾改变,我却未能回报与你……事到如今,我欠你一句对不住,还有一声多谢。六哥,多谢你带我去那一趟清心街……”

宇文晖截断她的话,垂头黯然道:“我差你这一声谢么?早知如此,我绝不会带你去听那场戏……”沉默片刻,他满脸恳切地望着宇文凤苦劝道:“我看你对不住的是你自己!清祥,人都死了,你却要为了他抛却这大好年华。你才十八岁!来日方长,什么坎儿过不去?就算你现在忘不掉他,可伤痛总是会淡化的。你看看四哥——四哥当初也跟你差不多的情景,现在不也过得好好儿的,轮到你就非要断发出家不可?!”

宇文凤淡淡一笑:“你错了——四哥是四哥,我是我。四哥有他的不得已,我却不然。如今我茕独一身,只求一个清静。留在京中?难道你愿意看我从此守着一方院与一个陌生人朝夕相对,如同一只折翼的鸟儿被困笼中,日渐萎顿,郁郁终身么?”

“肯定还有第三条路!”宇文晖急得声音都变了,“你、我、四哥,我们一起想主意啊,四哥那么聪明,又一心盼你好,定能想出两全的法子N必……”

“你知道没有第三条路。”宇文凤悲悯地看着他,“只要我还背着宇文氏的名姓,父皇就能挟制我一辈子。我能去哪儿呢,宇文晖?难道我再跑一次么?”

“那你以为走出家这条路,父皇就能放过你?!父皇最重颜面,他怎么可能准许!”

“你今日来得正好,我还有一事相求呢……”宇文凤微一笑道:“父皇自然不会允准,但若是皇祖母答应了,就算父皇也不敢违背罢?”

宇文晖心头一凛,便听宇文凤轻声道:“宇文晖,你能替我面见皇祖母,讨一份许我出家的手谕么?有了皇祖母手谕,父皇定不能多言,我便可以走了……宇文晖,一众兄弟里皇祖母最宠爱你,只有你能帮我这个忙……”

宇文晖眼眶湿了,红着眼瞪视着宇文凤,自知任再什么也无法拦住她。良久,方恨恨道:“你也别觉得皇祖母对我就言听计从!若是讨不来,你可莫要怨尤人!”不等宇文凤话,便猛地转头夺门而出。

宇文凤看着霎时空荡安静的屋宇,恍然一怔,轻轻垂了眼睫喃喃道:“多谢你啊……宇文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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