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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四(二)

宇文凤见已毫无回圜可能,半晌,哑声道:“母妃有命,儿臣自不敢违背,但请母妃宽限几日,至少过完八月……行么?”

睿夫人终是不好逼她太甚,微一颔首道:“本宫依你。”着一看苏若,“时辰不早了,传午膳罢。着人去前朝问问,看竑儿回府了没,若还在朝中,倒好一并过来用。”

苏若应声而去,不一时回转,禀报庆王已经回府,睿夫人闻言便命摆膳。一席饭吃下来,宇文凤根本食不知味,睿夫人看出她心神不宁也没再什么,待饭毕便由她告退出宫。

宇文凤憋着一口气回府,檀溪见她颓白面色登时大惊,赶着询问出了什么事。宇文凤连随口应付的心情都没有,一言不发捺头奔入屋内,重重摔上房门反身抵住,就听檀溪在外连声叫着‘殿下’,站了一刻,沉叹一声慢慢走开。宇文凤脚下不由一软,强撑着平床上狠命攥起锦褥,只觉没顶的绝望兜头而来。

不知过了多久,院内蓦然传来一声极为熟悉的鸣叫,宇文凤倏然窜起,刚一推开门,白鸟兜头撞入她怀中,她鼻头一酸叫了声“阿凰”,忙去摸白鸟脚爪,果然绑了一封便笺。

“已归京,宿在伯山寓。”

“他回来了……”她颤抖着将纸笺用力握住,又哭又笑道:“他还在等我……”

次日下晌,东市巷里四极轩座无虚席,俱是俞掌柜相熟的朋友,洛琴斋亦在其列,他静静地听人高谈阔论着,自己并不插言,只不时抬头盯着门扇看一会儿,每看一次,眼里失落便增添几分。俞掌柜瞧他举止有异,问了几次套不出什么话来,也不再多,自兴致勃勃跟其他人谈笑。正到投机处,忽见门帘掀开,宇文凤肩上栖着白鸟走了进来,她眼底有一丝紧张,飞快一扫众人,应承着掌柜热情的招呼声,故作淡定道:

“打扰俞掌柜了,我是来找洛溱的,还请借一步话。”

看见她进门的刹那洛琴斋早已起身,当即道:“后院话罢。伯山,你们慢聊。”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后房来到院中,洛琴斋将她引到一处树阴下,端详一阵叹息道:“中秋团圆大好的日子,面色怎的这般差?可是过得不开心?”

宇文凤心里狠一抽痛,轻声句“我没事”,遂抬头定定注视着他温润的眼眸,微微一笑,轻启双唇道:“我想好了。我愿意。”

洛琴斋眼神一怔,旋即亮起,不加掩饰的欢喜使得他满脸生辉,正待开口,又听宇文凤道:“只是有一点,你不能去我家里提亲。”

“不提亲如何能——”洛琴斋愣了一愣,“上无文定下无礼聘,难道——你打算私奔?万万不可,这会污毁你名声,我不能……”

“洛溱,你听我。”

昨日得知洛琴斋回京后,宇文凤满腔的不甘和心灰意冷慢慢被抛在脑后,辗转反侧思量一夜,此刻面对着洛琴斋,她心中沉静一片澄明,缓缓道:“我记得我与你过,阿兄受牵连获罪时,我只有十岁,母亲怜我年幼,不肯带我去北疆受苦,遂将我过继在舅父名下。”

“不错,你跟我过。既是如此,婚事便该由你舅父舅母做主,提亲也是一样的,你又为何不愿让我登门?”

“舅父已经开始为我擢选夫家了。舅父经商,最擅掂夺利弊,他选的人家,要门当户对,要能给家中生意带来最大好处,他根本不会考虑你,更不会考虑我的意愿。而我,绝不会听凭他们拿我来做利益交换。”宇文凤面沉如水,双眸清亮,“洛溱,你那晚想跟我一起看下风光,会陪在我身边看顾我一辈子,你当时这般想,现在还是一样么?”

洛琴斋点头郑重道:“言从口出,绝无反悔。”

“既如此,我没什么可顾忌的。身败名裂,我不在乎,你要走,我便跟你走。我只问你一句,我不在乎名声,你呢?你可会在意日后被人指戳?”

洛琴斋轻轻笑了,道:“下人那么多,我何苦管他们什么?有母亲,有你,就足够了。”

“那……若是你母亲看重三媒六聘,不肯同意呢?”

“母亲并非汉人,而是蜀中土族,向来豁达,不与中原士人一般注重礼教,且我这次回去跟母亲提起过你,母亲听闻后很是欢喜。”洛琴斋见宇文凤双颊飞红羞赧地垂下头,心里一热,片刻又温和道:“既然你想好了,我明日便回山跟母亲商议何时动身,待我议定,再回来告诉你。”

“你不用再特意回来,凤山路远,一来一去的……让阿凰捎封信就好了。”

“无妨。我只想当面见你,亲口对你清楚。”

宇文凤唇角轻轻扬起,她望着那对充满柔情的清俊眼眸,微一笑道:“那我等你。”

——

中秋宴上宇文凤的那场闹令乾帝深觉在宗亲前丢了面子,原本打定主意绝不宽纵,定要好生惩治一下宇文凤这桀骜性子,奈何睿夫嚷妃等几位资历高的后妃劝了一夜,好歹,连皇后也了几句情。乾帝纵使再大的不虞也不好拂了皇后面子,于是顺水推舟就此作罢,只是次日便暗地里召来了任老院使。

“昨日晚宴上清祥大闹,你必也听了。”乾帝阴翳的目光让叉手侍立的老院使一凛,“人都七公主酒醉胡言,朕却不这么认为,她的性情朕再清楚不过,只怕这所谓酒醉之辞有九成是真。”乾帝着又回想起宇文凤伴剑舞的那曲‘凤求凰辞’,眸色越发沉暗,接着道:“这半年多朕听凭她在外立府,也不知她整日都做些什么,结交些什么人。任爱卿啊,你任金吾卫院使数十年,更手握七十二策卫,就由你去替朕查个清楚,切记不可惊动七公主。她在宫外所有言行举动,务必分毫不差地回报给朕,朕倒要看看她到底是醉酒胡闹,还是酒后吐真言。”

老院使纹丝不动,只拱手道:“陛下请恕老臣直言,七殿下毕竟是金枝玉叶公主贵体,策卫只是暗卫下臣,近身窥探恐于凤体不敬,还望陛下三思。”

“只是让你关照公主行踪,又非每日起居。这是朕的谕旨,你依令行事即可。”乾帝淡淡罢,若有所思看着老院使,沉声道:“任爱卿,你也是老臣了,朕将策卫交予你,是信你、看重你,只望你能尽忠尽职,以君命为己任。当年靖国公案时,只因为端王被牵扯其中你便公然维护,甚至不惜称病闭门以示不平——这可着实出乎朕的意料。”

老院使听乾帝话头不善,当即跪倒:“陛下恕罪,请容老臣细禀——”

乾帝摆摆手:“端王自幼受教于你,深得你喜爱,老爱卿称病也只是为端王不平而非白氏,朕知道。正是因为朕清楚,这些年才一直放心将金吾营总使的职位交在你手里。任爱卿,你可莫要忘了为臣本分,徒然负了朕这份信重。”

他最后一句得格外语重心长,老院使瞳孔一紧,缓缓叩头,低声道:

“陛下爱重,老臣惶恐,唯有竭诚尽忠以报皇恩。请陛下……放心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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