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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一)

庆王专为秦宛月造的南园可谓一步一景,有环合湖心水榭的莲浦,有老藤盘绕的观景回廊,有坐落假山中的清雅轩室,但最得秦宛月欢心的当属占据园林一半的梅苑。她嫁到王府迄今一月,府中人尽知若王妃不在主院,则必在梅坞。

昔日繁梅昭昭的梅苑中已是绿叶盎然,青梅垂枝,荫凉舒爽。今月逢十是顾偃请脉的日子,嬛带着他沿回廊绕到后面敞厅,见秦宛月斜倚软榻上似在假寐。嬛迟疑着放缓脚步,秦宛月已听见动静睁开眼,见是顾偃遂放松下来,一面坐直身子一面问好。

顾偃将她双手脉象仔细诊过,收回脉枕,问了问近日起居,点头道:“娘娘脉象还算稳健,照旧服药即可。只是如今入夏,府中恐会设冰盆祛暑,娘娘体质阴寒,实在不宜,宁肯日间难熬些,也莫要图一时爽快而舍其本。”

“大人的是。”秦宛月微笑颔首,“好在尚华不比金陵,即便入夏也不似那般高温闷热,且我午间多在苑中,此处树多荫凉,用不到冰盆。”

顾偃看看敞厅,委婉道:“娘娘所言不错,只是微臣还得罗唣几句。臣知娘娘体弱不喜走动,但适当行走能使血脉流通,对娘娘克制弱疾大有好处。若娘娘成日坐卧不动,体质将会益发孱弱,更无益娘娘调养。”

秦宛月很诚恳地应下,摆手吩咐奉茶,又问:“顾老先生应该离京了吧?闻得老先生此去云滇,路途遥远,不知何日能再见。”

顾偃之前已听顾玄镜讲过与秦宛月之间缘分,当下也不很见外,含笑道:“祖父原本打算五月节后就走,奈何玉老大人挽留,十一那日才动身。多谢娘娘挂念了。”

他喝过茶,恭敬告退。秦宛月让丫嬛好生相送,待顾偃转过廊角才慢慢靠回软枕上。她明白顾偃劝言的道理——劳逸结合么,可她实在不想起身走动。不知是入夏渐热的缘故,还是近些时做王妃太安逸,她自觉比在金陵时要懒得多,浑身发沉不爱动弹,在园里转转就腰酸背痛,红衣按摩半刻才能恢复。

她嗅着身边熏炉中淡淡清香,长吁一口气,又往长榻内侧蜷了蜷,继续假寐。微风清凉,四面蝉鸣时断时续,直教人昏昏欲睡,正当秦宛月半睡半醒间,依稀传来轻微脚步,一人蹑足行到榻前,压低声音道:

“娘娘可是倦乏了?若想睡便回房去罢,仔细招了风,又该头痛。”

秦宛月眼皮微抬觑着面前人,恍惚一笑,缓身坐起懒懒道:“……回来了?可有回执?”

寒竹奉上茶盏漱盂,回禀道:“闵少夫人谢娘娘赠香,问娘娘安好,道娘娘身子何时康健了万务到府中一叙,老太太尚有礼物给娘娘。奴婢替娘娘应下了,”

“到底是三殿下外祖母,过几日便去一趟罢。”秦宛月取罗帕轻拭唇角,向她笑笑,“这些时日多亏有你……好在亲戚走得也差不多了,你就在府里好好儿歇几吧。”

寒竹笑着应是,又往前凑了几分,压低声音道:“回府途径云潇堂,有些侍郎府消息。”

秦宛月眸色有片刻凝滞,双唇翕动,吐出一个字:“讲。”

“沈氏近日与其表嫂来往频繁,姑嫂关系极好。沈氏表兄系礼部司隶,少有建树。”

“沈氏的亲戚?”秦宛月拧眉想了想,“秦桓真有意思,娶了同僚的表妹,又放任两家来往,也不怕被人官官相护。”

“其实不然。沈氏这表兄今年刚从东潍调回京中,之前少三四年没见面,现在也不过寻常亲戚间走动。若官官相护——”寒竹皱起眉头,“侍郎在礼部除了公务接洽从不与人来往,平日只与相府稍亲近些,毕竟是谭丞相一力将他推扶到侍郎位上的。”

“所以无论是他家事抑或为官,都没有半分疏漏可寻?”

寒竹点点头:“确实如此。大姐动用所有人脉打听了个遍,对侍郎评价都是尽管性情孤僻,处理公务却称得上恪尽职守尽善尽美,这些年下来从六品吏一步步升到如今三品大员,毫无错漏。”

秦宛月眉头紧蹙,半晌把手一摔,烦闷道:“人生在世,怎么可能一丝差错都不出?他那么孤高自傲的性情,难道就没有过自恃才高排除异己诸如此类的动作?……继续盯紧了侍郎府,不得大意。”

寒竹心内不由暗道一声秦桓还当真没打压过他人,但依着秦宛月寻他错处好作文章的心思,此话断不能讲,唯能应是。她忽又想起一节,神情当即肃然下来,低声道:

“还有一桩事,奴婢觉得不该忽视。娘娘可知顾太医已成亲,新婚不出一月?”

“我知道。”秦宛月不解地看着她,“我听顾老爷子顾太医迎娶的是玉氏姐,两家渊源阿姐亦曾讲过。怎么了,顾太医娶亲是人家家事,哪里蹊跷?与我何干?”

“那位玉氏夫人与沈氏有来往。”寒竹看着秦宛月眸色微变,又补一句:“关系颇为密牵”

秦宛月呷一口茶,慢慢摩挲着瓷盏,沉声道:“二人怎样相识?如何密切?可与秦桓有关?”

“玉氏未出阁前常在各处医馆施义诊,其中一个病家便是沈氏母亲。如今玉氏嫁为人妇,义诊减少,只跟几个老病家有些来往,不时复诊,因此认得了沈氏,似乎关系不错,玉氏往沈氏母家探诊后多会去侍郎府一坐,如此来往已经半月有余。”

秦宛月思忖着,眼中疑惑更甚:“我记得宫宴上好像见过这玉姐一面……感觉是个心思灵巧的女儿家,怎会跟沈氏谈得来?”她又回想一下沈梦华言行举止,越发诧异:“沈氏那等庸碌性情,玉姐会跟她交好?”

“娘娘有所不知,这位玉氏姐么……”寒竹梳理一番萧氏给出的消息,迟疑着下了定语:“颇有些独到之处。”

秦宛月有了些兴味:“怎么讲?”

“您也知道,大夫行医问诊时接触病者无数,最怕病者或家眷因忧急而生口角乃至挥拳相向,玉氏身为女子,更容易遭病者质疑。但玉氏义诊这些年,不管病人如何焦躁,她不出三言两语必能使对方平和下来,甚至心结全解。除此之外,与她关系密切之人也大相迥异,三教九流占全了——七公主特意请她参加宫宴,她自己又跟城中当红乐伎私交甚厚,手下还有一群半大孩子做伴当……”

“待人无差别,不问尊卑,这才是真正的心存大善。”秦宛月沉吟着,“若沈氏与她相交是受了秦桓指示意在害我,我觉得断无可能。顾太医毕竟得了老先生和阿姐两方嘱托,且玉氏为医多年,自有仁义在心;况且退一万步讲,以秦桓谨慎作风,他不会将如此秘辛透露给第二人,更遑论沈氏这等懦弱性情,她担不起。”

“那娘娘的意思是,不用管?”

秦宛月轻一点头:“跟玉氏来往做不出什么文章,还是盯好侍郎府与沈氏那表兄为要。秦桓已经知道我来意不善,处事定会比往常仔细千百倍。我还是那句话,务必心,不可打草惊蛇。”

她罢,抻抻微酸腰背,扶寒竹起身缓步出了轩厅,闲闲道:“红衣这几没什么异样罢?”

寒竹摇摇头:“没樱就是照常打理香房事务,再伺候您用药,不是还时不常奉召给您捏腰捶腿么?”

“我瞧着她这几日颇有些人逢喜事精神爽的样子,总能见她眼里带笑。”秦宛月面色淡然,“自打前年越王妃寿宴我当众罚她下跪起,她就鲜少笑过。事出异常必有因由,红衣是我近身女官,断不能有半点岔子。”

“但近来红衣委实没什么异样举止……”寒竹努力追忆一番道,“随嫁宫女中受过萧家恩惠那几人里有一个名羽环的,奴婢将她安排在正院洒扫,她跟红衣走得很近,素日与红衣来往的也就是府里这些丫头们,再无他人;还红衣颇得丫头们喜欢,觉得她宽厚和善——同是娘娘近身女官,红衣比奴婢这成日板着脸的可亲多了。”

秦宛月失笑,温和看着她道:“你与红衣不同,你可确确实实是我身边第一人,自然要有威仪,免得教人看轻了去。红衣么,她在越王府时就待二三等丫鬟比较和善,无非邀买人心,不算什么。”

寒竹最后一句不过是打趣,见果然逗笑秦宛月,心里一片舒畅,转又正色道:“不过红衣确实与另一人往来密切,就是三皇子身边心腹校尉,护送娘娘来楚的那位陈清。”

秦宛月一哂道:“现在红衣采买香料也是陈清护送,是我准允的。陈清既是三皇子亲信,多与他来往并无坏处,且随他们去罢。红衣是个有分寸的,想来不会平白生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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