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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一)

宇文凤没能见到洛琴斋,不甘之下去武院练剑到暮色四合,才被任老院使赶回公主府。活动了这半,晚上她睡得格外沉,次日醒来精神抖擞,用过早膳就要出门,被檀溪死活拦下,各王府定会遣人敬贺立府,让她留下收礼。宇文凤本还不信,孰知未过多久,陆陆续续地几处王府果然派人携礼登门,美其名曰恭贺乔迁之喜。晋王庆王送了几件玩器,和王府则送来一张琴,登门的内侍一脸正色,道:

“殿下临行前过,今年无法给七殿下贺寿,只能备些别出心裁的礼物。殿下本打算连琴带书算作寿礼送上,怎奈良琴难得,百般寻访才求得此琴,差人快马加鞭送回京城却还是错过了寿辰。今日奉上一并当作殿下立府的贺礼,望殿下莫怪。”

宇文凤心满意足地看着那张琴,笑道:“他倒是有心了。你可知六皇兄如今人在何处?”

“殿下月前才过白龙江,想来已到瑜楚边境,不日便能入蜀。”内侍着,又想起什么,道:“殿下还随琴捎回手书一封,特命交与您,请殿下过目。”

宇文凤接过他呈上的信笺,拆开一看,字迹草草,想是宇文晖匆匆写就,先略略讲了些风土人情,最后着重写道自己不出两月必能回京,七妹再忍耐些时日,一定要沉住气,等回京见了面再商议那档事也不迟。她微微一笑,颔首道:“本宫不耐烦写信,你转告他,本宫自会等他回来,君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他就是再有四个月方能归京,本宫也等得起。”

内侍凝神听着,默默在心里记诵,随后打恭道:“奴才记下了,请殿下放心,奴才告退。”

他撤身往外走,正与一个丫环擦肩而过,丫环疾步上前,向宇文凤禀道:“殿下,端王妃登府,是来与您道贺的。”

宇文凤不由立起向外张望,便见云石径上迤逦行来几人,为首穆云苏顾盼有神,步态矫健,一袭紫缎华裳扬扬翻飞,未及上厅,已启唇笑道:“来时路遇两位皇兄的差人,连六弟不在京中的也抢先拜府,倒是我这做嫂子的最晚,七妹没有生气罢?”

“怎会?我本还想去拜见四嫂,顺便问问那奶茶怎么煮制,闲暇时自己也弄着喝喝。”宇文凤请她上座,丫嬛奉茶毕便纷纷退,独留端王府随人在厅上。穆云苏取盏在手,吟吟笑道:

“一直想让七妹尝尝北疆风味,总未如愿,不如我将吴师傅给你送来罢,吴师傅在王兄府里大半辈子,手艺绝妙的。”

宇文凤眸光微闪,稍作犹疑,随即道:“多谢四嫂好意,我心领即可,不必如此大动干戈。”

穆云苏并未坚持,回身从旁边老嬷嬷手中取过一只长条木匣,轻抚匣盖暗纹,笑道:“前日寿宴送的礼物乃端王府贺仪;今日我受殿下所托补送一份,是以七妹兄长的名义。七妹看看,可还喜欢?”

宇文凤脸上掠过一抹喜色,忙接过打开,眸中欢喜登时转为诧异,心地将匣内物取出。那是一柄短刀,鲨皮为鞘,青珠以七星式环绕鞘口,缓缓拔刀,只听嗡瓮鸣,寒刃青光簌簌,映出她一对同样淬满异光的眼眸。宇文凤反复看了好几遍,惊艳道:“好刀啊,真是好刀……”

“沧溟刀,北海玄铁精炼制成,挥手削铁,一息断发。”穆云苏凝视着烁烁刀光,“世上仅有一副,是雌雄刀。据传先皇赐予当今,当今又分赠故白将军,后来两家互换,落在殿下与表妹手郑雌刀已随表妹长埋北疆,这雄刀殿下视若珍宝,昨晚取出特命我今日送来,以作七妹生辰礼。”

宇文凤喜意稍敛,摩挲着刻有繁复暗纹的刀柄,半晌蹙眉道:“既然如此珍重,为何送出?”

“我从来不懂这些藏头隐喻,怎会知晓?”穆云苏发笑,眸色渐渐沉寂下来,终轻声长吁,缓缓道:“我试着猜度一二,这是殿下与华表妹的信物,表妹身殒,旧誓已断。与你炊,想是暗喻此后心中再无牵念,唯你一人。七妹,你多年夙愿终于得偿,从今日起,殿下就只守着你了。”

“若果真如此,得偿的代价未免太大了,我宁肯永不如愿。”宇文凤呛然收鞘,眸色暗沉,“、恣意洒脱的兄长。烦请四嫂回去转告,若他不能看开过往,似现今这般永远郁结下去,对我的这份看重,我不要也罢!”

穆云苏沉默片刻,无奈笑道:“七妹得好大义,可惜殿下做不到。殿下如今什么都没了,只剩七妹你,自然要把所有愧悔内疚倾付在你身上,我若如实转告,跟七妹再一遍绝情断义有何分别?殿下心弱,禁不起这等打击。言尽于此,这贺礼我断不会带回去,至于七妹心领与否,我就不管了。”

宇文凤缓缓攥紧刀鞘,默然一刻,抬眸道:“四嫂既如此,却之不恭。四嫂放心,这刀我必会保管好。”

穆云苏深深看她一眼,敛眸道:“但愿七妹言出必践。”

宇文凤垂首往锦带上别着翠刀,口中问:“他近来怎么样?那心疾……可扼制住了?”

“三月间受打击过重,擅太深,玉老大人不可觑,断不能再费心神,必须全心全意在府静养。皇长兄回过父皇,父皇便免去令下随朝理政,如今只在王府待着。”

宇文凤眉心微蹙:“玉老大人都这么,定是严重的。四嫂务必替我转告,他若不爱惜自己身子,成日忧心不已,我——就告诉母亲去,看他可敢不遵母亲的话?……”她双眉皱得更紧,半晌低低问:“既然赋闲了,今日怎么只让四嫂自己过来?这礼送得,未免太没有诚意……”

穆云苏修眉微扬,避而不答,只道:“春光正好,七妹何不过府坐坐?殿下整日清闲得很。我虽会武,奈何玉老大人不许殿下习剑劳累;吹箫评诗,我又一窍不通。左右七妹也是闲人一个,来府里个话也好。”

“谁跟他评诗,我又不是太傅学究!”宇文凤的耳根似是泛红,脸上忿忿,抽刀起身劈砍几下,讷讷回首问道:“他……开始吹箫了?”

“是啊,殿下晚睡早起,我这一阵可都是在殿下箫音中醒醒睡睡的。”穆云苏微一莞尔,随之轻叹,“不知七妹可听过‘青鸾舞镜’的故事?孤鸾长居楚宫,没有同类,三年不鸣,一见其影,悲舞决绝……我时常听母妃讲,总不能领会,唯独近日才深有感悟。”

宇文凤听得出神,口中喃喃:“是么?四嫂真有耳福。”心思却飘向静园的白鸟鸣琴,她突然发现两人似有相近之处,不由出神起来。

“七妹……七妹?”穆云苏接连几声唤回她的神思,起身笑道:“我该回府了,七妹可愿同我一道用午膳去?”

“我……”宇文凤紧紧一握刀柄,眼前不由掠过宇文曌的昏迷病容。她害怕,即便明知自己在宇文曌心中的分量,她也还是怕,毕竟宇文曌此次病发与她脱不开干系,她怕见面后俩人又起冲突,宇文曌万一激动再导致病情反复……

“王兄王嫂好要来,还有翊儿几个孩子也都一起,一家人难得团聚……”穆云苏见她满面纠结,放缓声音道:“七妹,来罢……殿下嘱咐过我了,翊儿总念着要殿下教他箭法,殿下病中力不从心,七妹代劳如何?”

“——他要我去?”宇文凤倏然抬眸问道,穆云苏点点头,安然道:

“是,殿下就在府内等七妹呢。”

宇文凤轻呼一口气,露出一抹浅笑:“翊儿好学,我这做姨的自然不能推拒,少不得要叨扰四嫂了。四嫂稍坐,我换件衣服就来。”

穆云苏望着她匆匆离去的背影,唇边现出一抹舒心的笑容,心内暗自释然。一会儿工夫宇文凤已回返,只见她换去家常便服,转为一身月白缎衣,水蓝抹额,绸带束发,腰间水碧络流苏,翠刀在侧,乌青薄靴,很是齐楚。身后檀溪紧随步入,手里捧着几只锦盒,宇文凤进得厅来便笑道:

“这是两位皇兄刚送下的,皆是精巧玩器,敲一并捎给溟儿。”

穆云苏掀开盖各看了一眼,摇头道:“两位皇兄也算费了心思,可惜没搔着你的痒处。”她跟宇文凤并肩往厅外走,目光掠过东墙案上素琴书籍,信口便问:“七妹竟也开始弄琴了?真好兴致啊。”

宇文凤脚下一绊,哈哈笑道:“是六哥派人送来的,不知打什么主意,不管他……溪姑姑,你去后槽一声,把青风备好……”话犹未尽,忽听空中一声长鸣,一抹雪影凌空扑下,直撞进她怀中,宇文凤不由倒退一步,瞳孔骤然睁大,面颊洇红,结结巴巴叫道:“阿凰,你……你来看我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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