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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

沈夫人见她扭捏半才支吾出这么一句,面色一冷,不耐插言道:

“之前那婆子让我给辞了,新请来这位郑家媳妇,做事利落,话也爽快,难得让咱们碰上。”着转向郑氏,语气缓和下来:“你就别在这儿忙活了,一整也不见你歇歇,身子再康健,也得节省着用!”

郑氏一摆头笑道:“嗨!俺们庄户人哪那么矜贵啦!既然姑娘回来了那就是一家团圆,姑娘必是要吃了晚饭走的。夫人,你们娘几个先坐着,我这就去好生拾掇几个菜!”罢,大步往后院去了。沈夫人无奈地摇一下头,回眸跟秦如月话,却见沈梦华手里捧着茶盏,一派木然呆滞的样子。沈夫人脸色一黯,捺下不满命合碧带秦如月去后院转转,待人走尽,抬手在桌上敲了两下,声色恢复往日严厉,斥问道:

“你今日怎么回事,一味发呆!似你这般还敢去公主寿宴,没的丢脸!”

沈梦华被母亲突如其来的斥责唤回游思,稳了稳神赔笑道:“女儿只是在想那位郑氏……之前柳妈妈不是做得好好的,母亲怎么把她辞了?便是要换人,好歹跟女儿一声,侍郎府识得牙行人,总归知根知底些……”

“你那牙行出来的人都是伺候达官显贵的,咱们什么人家,用不起!”沈夫人每看到沈梦华举止瑟缩,心里便怒其不争,出口的声调也尽是嗔怒,沈梦华那点胆气越发萎顿,再不敢问,只得垂首盯着茶盏瓷盖静默不语。

院门又传来一声响,沈梦华抬头看去,眼里终于亮起光泽,忙站起,欣喜地叫声“阿爹”,沈老爷没想到她能回来,苍颓脸上顿时蔓延开欢喜,再一瞧旁边沈夫人阴沉的面色,便猜到妻子必是又冲女儿动怒,他自忖劝不得,便含笑点点头,扬声道:“梦华啊,你回来得正好!为父前日才得了一本古籍,是松阳居士的札记,你来书房,为父拿给你看看。”

沈梦华心头一松,忙不迭地放下茶盏,没走几步又回头,恭谨心地冲沈夫人施一礼,这才随沈老爷去了书房。沈老爷本就是找个由头把她叫走,那札记也不过寻常抄本,沈老爷意思着给她看了两眼,便慈爱地让她随便坐。沈老爷在屋里踱了几圈,慢慢走到案后坐下,温言道:“你也知道你母亲的性子,心直口快,含糊不得。这几日她难得见好,你多少将就着些,忍着点,别惹你母亲再动怒。”

沈梦华垂眸,轻声答道:“是,女儿晓得。”

“你母亲这病也拖了三年,脾气难免差些……”沈老爷透过半开的窗扇,目光落在独坐院中的沈夫人身上,“幸亏招来了郑家的,性情爽朗,也不嫌你母亲抱病难伺候,做事又尽心,来了不多时日你母亲就能下床了……每还陪着话,你母亲难得这么舒心啊。”

“那位郑氏,阿爹可知她根底?”沈梦华攥着手,忧声道,“柳妈妈再如何,也算个老人,总比别人能上心吧?”

沈老爷连连摆手,道:“柳婆子啊,别提她了!就仗着是旧人,行事没个分寸,多几句便嫌刻薄,伺候起你母亲来也粗枝大叶的。郑家的也不是不清不楚,她有个女儿,就在为父那铺子里做杂活,都是知根知底的。”

“是么……我听郑氏口音,不像京城人氏……”

“她一家人原籍本是东海景丘县,早年东海闹了回大灾,过不下去了,夫妻俩才拖儿带女到了京城,在城外凤华县住下。这些年攒零家底,去年才置下一家店面卖豆腐。店里一应活计爷俩就做过来了,这郑氏不愿在家闲着,便托了人打听哪家雇人帮佣,这才到了咱们家。”沈老爷到此处,兴致上来,“为父跟你啊,自古以来,东海籍人就格外耐劳,果然不谬!如今家里就只雇郑氏一人,什么活都做,除了一日三餐,连带打扫屋室,收拾院子,你还没往后院去看看,整饬得多干净!……她一人做了以前两三个饶事。最难得对你母亲恁般上心,晓得大夫嘱咐要宽解病人心神,就整哄着话唠家常,不然你母亲哪能好得这么快?前日还买了花来,跟你母亲在院子里拾掇了一,你母亲饭也多吃了一碗!昨日大夫又来看过,长此以往,你母亲这病就算不能完全除根,也成不了大气候,注意着些便不妨事了!”

父亲眼中尽是欢愉,沈梦华循着他的目光转向院内,沈夫人正在径上慢慢走着,不时俯身捡拾枯掉的花草叶片,暖阳落在她身上,一派久违的祥和安宁。

“……母亲能痊愈,是最好。”沈梦华收回视线轻声道,不清自己心里到底是何感受。母亲身体状况向好,身为人女理应为此欢喜,她却觉到喉间酸胀难抑,从到大母亲冲她过的那些呵咄话语,总会不失时机地跳出来。

后院传来郑氏嘹亮的嗓音,夹杂着秦如月欢快的笑声。沈梦华走到后窗探头一看,见女儿手里端着一个瓷花碗,跟在郑氏后面正心地往饭厅后门走。她穿过正厅、客房来到饭堂,见郑氏刚好推开后门走入,秦如月也紧跟着进来将手中瓷碗放到了饭桌上。一股浓郁香气立刻飘满屋子,是椒子独有的鲜香,混杂着醋味,另有一种极馥郁的味道很是熟悉,沈梦华却怎地也想不起是什么,便温柔地望着女儿笑问:“宛如,这碗里是什么?真香!”

“是郑奶奶调的咸菜,奶奶,是晚上就材佐料。”秦如月答道,弯弯笑眼中闪着星辉看向郑氏。沈梦华俯身看看青青绿绿泡在醋里的蘸料,眼中尽是懵惑。

“又做豆腐么?”沈夫人不知何时也从院中踱进饭厅,向郑氏道,“随便做几个菜就罢了,豆腐做一次怪麻烦的。”

“在家里都做惯了,不麻烦!”郑氏笑着,“这不姑娘回来了,让她娘俩尝尝鲜……昨晚泡了些豆子,原打谱发豆芽的,现磨成豆糊,在后灶馇上了。刚好早上买的荠菜,正当令可新鲜着呢!又托间壁五丫头买了些肉馅,烙几个肉火烧!”她笑呵呵地拍拍秦如月发顶,“姐等会儿尝尝咱景丘的肉火烧,保准儿喜欢!我那丫头跟姐这般大时,平日一碗饭的量,赶上烙火烧,能吃三个!”

秦如月抿嘴莞尔,连连点头。郑氏又了几句,便急急忙忙赶回后厨。沈梦华重新紧张起来,沈夫人却不看她,慈笑着轻抚秦如月,携她往正厅走去。沈梦华落落地站在窗前,偏西的日光斜照进来,将她的影子长长地投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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