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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

清祥宫里,檀溪在院中择着花草残叶,偶一侧首,见宇文凤默默走进来,径直入殿,此后再无声息。那白鸟送走已近两月,七殿下又变回从前冷漠阴郁的样子,似乎更甚,连春猎都不去了。想着这些,檀溪叹口气,漫不经心地扯下几片老叶。一晃竟是八年啦……殿下下个月将满十八岁,前几圣谕送来,特许七公主前往凤山文澈庵探望生母,又命皇后准备宫宴,似是有意大庆。她不明白,既能见到朝思暮想的母亲,又被生父如此看重,殿下为何不见一点喜色?

宇文凤进殿后就仰躺在床上,盯着帐顶发了一会儿呆,然后缓缓爬起,从桌上抓过一本书,形容呆滞地一页页翻看,心神早已马行空般飞去。她想像一会儿白鸟近况,又猜测一番宇文晖可否安然,接着思绪飘向端王府,最后兜兜转转到了凤山。最初接到恩旨,她无疑是狂喜中夹杂着心酸。随着日期渐近,她却不由恐惧起来。万一母亲变得面目全非怎么办?万一母亲得知我的近况后很是失望怎么办?万一……书上方字一片模糊尽在飘移,她眼睫微微扇动,低声道:

“……母亲……”

她满怀心事辗转一夜,晨起匆匆用了早膳,赶去中宫请罢安,疾步赶往北宫门,早有选定的四名金吾卫牵马等候,她飞身上马,一抖缰绳,一众五骑飞奔驰向即将开启的北城门。

清晨微冷,沿途湖沼林木均被一层薄雾笼盖,迷蒙烟气中,宇文凤连连打马,薄唇在疾风中抿得笔直,双眸紧盯着影影绰绰的青山轮廓。马匹疾行,随着曙光乍现,初日破晓,环城三面的凤山已在眼前。金吾卫策马前引,经过几处村落水田,拐入山路,渐闻钟声嗡鸣,郁郁树林中,闪出一座青砖庵院。宇文凤猛然勒马纵身跃下,三两步迈进山门,庵中尼姑没料到她会来这么早,纷纷涌出稽首问礼,宇文凤不耐,急声道:“全都免礼!母亲在哪儿?!”

住持忙命尼带路,绕过三大殿,径往后庵行去。不多时,就见一座院静伫在纷繁花枝间,院门半开,隐约可闻院中有喃喃念经声,晓风轻拂,一股淡淡的香烟摇曳着飘向穹。宇文凤挥退尼,轻轻进院,一个消瘦的素衣身影顿时撞进她眸中,她努力睁大模糊的双眼,看着那人跪坐在香案前孜孜诵经,几次张嘴,终颤巍谓道:

“母……亲?”

诵经声停,那人蓦然回首,怔怔看着面前身姿秀挺、英眉凤目的女子,嘴角微微抽搐,似在努力将她和记忆中的懵懂孩童联系起来。她扶着膝盖缓缓起身,露出一个温柔慈爱的笑容,轻声道:“凤儿啊,为娘……竟险些认不出你了。”

宇文凤眼睫簌簌,紧抿双唇不出一字。眼前的母亲素袍草履,沧颜灰发,眼角横着几条皱纹,眸中不再有昔日意满飞扬的光辉,而是充满了沉寂和萎顿。她僵挺上前,撩衣跪拜,端端正正行过大礼,抖声道:“儿臣……”双唇却控制不住地发颤,她深吸一气又道声:“儿臣见过……”音中已带了哭腔。安夫人眼圈微红,轻轻托住她的双臂,柔声道:

“莫讲这些规矩了,快起来!”

宇文凤定定看着母亲,多年积压的不甘怨忿霎时涌上心头,眼泪夺眶而出,一头扑在安夫人怀中嚎啕大哭起来,仿若幼年每有难过,必会寻求母亲抚慰。安夫人默默无语,只垂首拥着她轻轻抚拍,两行泪水悄然流下。

哭声时断时续了大半个时辰,宇文凤慢慢平静下来,跟母亲一起坐在窗下条凳上,她紧紧搂着安夫人手臂,嘴里絮絮不绝,把这些年经历之事一一细,讲到伤心处,鼻尖又红起来,话梢一转,当即破涕。不知几时,一名尼姑心进院问可要摆饭,原来已近午晌,宇文凤方噤声敛色,紧随安夫人进了堂屋。不一时,素斋摆上,安夫人一面给女儿舀汤挟菜,一面听她继续讲述,始终静笑倾听,宇文凤事无巨细了半,终于词尽,安夫人才得以温声发问:

“凤儿,你跟你哥哥,近来可还好?上次你哥哥来,含含混混总不清楚,这些年,你没再跟你哥哥置气罢?”

宇文凤手下微顿,匆匆咽下一口饭,垂眸道:“自然没有,母亲,您就放心吧!”

安夫人凝神看着她,身为人母,自能分辨出女儿所言虚实。她并未点破,只轻叹道:“为娘如今幽居在此,唯一放不下的就是你跟你哥哥。你们都是为娘心尖上的肉,任何一个的伤痛,在为娘这儿都是双倍难受,你们若兄妹不和,为娘必当痛苦百倍。你长大了,要懂事,万万不可再犯孩子脾气。你哥哥,真的很可怜,他知道的比你多,心痛也自然比你甚……”

宇文凤放下饭碗,抬眸道:“母亲,父皇近两年对儿臣颇好,这次还要大办生辰,想来已经抛开往事了。您且再等等,待儿臣寻个父皇高心时候,求一道恩旨,让父皇许您回宫,您、哥哥,还有儿臣,就都能团聚了。”

安夫人目光一滞,当即阻止:“使不得!凤儿,你不要擅作主张,绝对不能在你父皇面前乱话!”她意识到言辞过厉,遂放缓语气徐徐道:“你不了解你父皇,当年事发他有多痛恨白氏,你不会明白。好不容易平静这些年,你不要再生事端,记住了么?”

宇文凤不解:“可是父皇对儿臣真的挺好,儿臣去学府武院、春秋射猎,父皇不但没管,还不时询问儿臣课业如何,箭术可有精进……儿臣只想让您回宫,毕竟八年了,父皇不会仍旧斤斤计较吧?”

“正是因此,你才不能多!”安夫人眉宇间尽是隐忧,“你父皇的脾性,为娘尽知,他最是心胸狭隘!你父皇近年待你不薄,必也心中觉得自己宽宏无双。他最不能容忍的,便是厚待之人对自己怀有贰心,哪怕这贰心无非意见相左,于你父皇便与背叛无异。你若贸然提及为娘,提及白氏,甚至出求情之辞,你父皇岂能再容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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