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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他敛衽退下离开怋甄宫,取路东平门,横穿御苑,行至半途,就听远处传来一阵笑语声,紧走几步,前面径相汇处蓦然转出一男一女两个孩子。三人甫一打照面,宇文晖就变了脸色,口口吃吃叫声“四哥”,眼神游离不定,宇文凤相形之下淡定许多,福身以礼,道:“四皇兄这是大安了?春寒一场,竟然拖了两个月,真是辛苦玉大人了。”

宇文曌凝视着她,突然发现妹妹高了不少,身子好像也结实了。再看她的眼神坦然自若,面庞清丽,浑身透着一股英朗之气。她不再是那个只会跟在自己身后撒娇,抑或动辄扑在母亲怀里求安慰的孩子了……他失神一刻,问:“你与六弟这是要去哪?为兄才去怋甄宫找过你……”

“六哥请我吃面。”宇文凤两眼不眨,嘴角浮起一抹讽笑,“四皇兄不知道么?还是忘了?今日是我十二岁生辰。”

“哦,怪不得——”宇文晖诧异着话没完,被宇文凤暗地里狠狠捅了一下,当即改口:“怪不得檀溪不让你走,想是算准了四哥会来!我还以为,四哥抱恙还未痊愈呢。”

“睿娘娘找你有事,快些回去罢。”宇文曌淡淡地让出路来,看着两人匆匆离去的背影,忽又唤道:“六弟,凤儿可是磨着你,让你教她拳脚功夫?”

“……啊?!”宇文晖险些跳起来,慌忙回头笑问:“四哥这话好蹊跷,臣弟不明白……”

“我瞧着凤儿如今身形瘦健,像是经常习武……”

宇文凤转身回道:“四皇兄,你若是时常听些不咸不淡的话,无人理会,终日郁郁,你也会瘦一圈的。”完,她一扯宇文晖,脚下加速飞快转过好几处岔口,待两人停在一棵树下,这才大口喘息着彼此对视,宇文晖犹惊魂未定,愕然道:

“他……他看出来了?!四哥竟能看出来?!”

宇文凤倚定树干,待气喘稍平方道:“听他唬人!若真知道,哪能轻易让咱们走掉?不过避嫌起见,我还是停几罢。”嘴上这么,心里却百般不甘。本来这两月进益飞快,昨已能在马上连发两箭命中靶心,连那老院使都赞了一声,这下又得耽搁了。

她跟宇文晖在御苑门口别过,慢慢回宫,刚进门便被苏若请进了正殿。从睿夫人手里拿到那根玉笄时,紧随惊喜而来的还有一点失望:只是一根簪子么?这礼也忒轻了些……不过,终是他送的第一件东西,总归是好的,那就戴着吧。这根玉笄使她接下来几开怀不少,即便不能去学府武院,也不觉得败兴。那日宇文晖赶来通传消息,宇文曌午后随老院使出现在尚英院,她听罢不无得意地道:“幸亏我有先见之明,不然就被撞破啦!”

宇文凤捺下性子在怋甄宫待了几日,觉得可以继续就学了,便与宇文晖商量好,议定次日旧处相见。第二她一早起来,给睿夫人请安后便一道用早膳。每逢用膳她就安稳下来,举止极符公主身份,几乎使睿夫人生出她本就这般温文淑雅的错觉。殿内悄静似无人般,直到一名宫女在珠帘外行礼回报,才打破沉寂:“娘娘,高公公来了。”

“请罢。”睿夫人着拈起丝帕轻拭唇角,见高衍进来请安已毕,含笑问:“高公公,今日怎的到本宫这儿来了?万岁可是有吩咐?”

“娘娘所言极是,”高衍满脸带笑,“奴才传圣上口谕,宣七殿下纯和殿见驾。”

正神游的宇文凤蓦然一惊,惶惶抬眸,诧异道:“我?父、父皇要见我?”

“正是,殿下,请吧……”高衍着侧身,宇文凤不知所措,看向睿夫饶眼里含了求助,睿夫人示意道:

“既是你父皇口谕,清祥,快去吧……”

高衍前头引领,宇文凤随在后面慢慢走着,愈近纯和殿心里愈忐忑,满腔期许、激动、不安,她抑制不住心砰砰跳着。进宫苑,步玉阶,宇文凤看见殿门口安福临弯腰行礼,便僵硬地回以一笑,然后紧盯着隔开内外殿的黑漆镶金落地屏风,屏风后……她紧随高衍转过画屏,一颗心登时坠下去,满心期盼化为绝望:他为什么会在这儿?!

“清祥,朕听任爱卿,你随你六皇兄私自前往尚英院,可有此事?”

宇文凤浑浑沌沌地听见乾帝问话,愣神盯着恭立一侧的老院使,半晌方答道:“是。”

乾帝微一扬头,脸上不辨喜恶,只问:“为何?你难道不知,身为公主,私出宫禁是触犯宫规么?更甚者,从师尚英院舞刀弄剑,成何体统?”

“父皇,儿臣在宫里……待不下去。”

“待不下去?怋甄宫薄待了你不成?”

“睿娘娘很是关心儿臣;但在宫里,儿臣闷得慌……”宇文凤定了定神,索性接着道:“人人都对儿臣敬而远之,唯有六哥始终对儿臣真诚以待,未曾疏远半分,儿臣自然将心比心,愿意跟随六哥。”

乾帝沉思片刻,又问:“与晖儿来往也就罢了,为何私往武院?”

宇文凤微一昂头,“在尚英院,没人知道儿臣是公主,所以不会因儿臣的公主身份而逢迎,也不会因母亲的缘故对儿臣含沙射影。儿臣只有在尚英院才不是异类,不会被人指指点点。为此触犯宫规,儿臣甘愿不悔。”

殿内老院使和高衍听宇文凤提到安夫人,面色均一滞,纷纷看向乾帝,乾帝“哦”了一声,欠身问:“怎么,宫里有人敢对你不敬?”

宇文凤诧异地看一眼乾帝,垂首道:“父皇竟不知儿臣现今的处境究竟如何吗?”

乾帝蹙眉:“清祥,你也为了白氏怨朕么?”

宇文凤沉默半晌,低声道:“儿臣知道错的是舅舅,所以从未因舅舅犯案而心怨父皇,儿臣只是想念母亲,父皇难道……不想母亲吗?”

乾帝不语,看向女儿的目光游离起来,良久方长叹一声,道:“以后跟你六皇兄去尚英院,不要遮遮掩掩的了,堂堂皇女扮作一个随侍,你倒是真能俯就。”

老院使满脸惊愕,就见宇文凤眸中陡然一亮,极干脆地撩衣叩首,脆声道:“儿臣谢父皇隆恩!”

乾帝的目光柔和下来,抬抬手:“你与晖儿处得和睦,朕心里也欢喜。高衍,送七殿下回怋甄宫。”他看着宇文凤快步出殿,转向老院使道:“任爱卿,如无别事,你也退下罢。”

老院使上前一步,拱手道:“陛下虽准殿下同修武学,但院中教尉既知殿下身份,必会格外心照应,如此,岂不有悖殿下就学的初衷?”

“周知教尉无需避忌,由着清祥的性子就是。这两年,是朕亏待了她,只要不闹什么大乱子,就随她去罢。”乾帝着,面露疲态。老院使闻言,恭身告退出宫。经过内右门,远远看见朱红门坎上站立着的孩子,他走到近前停下,颔首一礼:

“七殿下。”

宇文凤似笑非笑,只道:“烦请师尊为本宫解惑,您今日面见父皇,可是受了端王所托?”

“正是!”老院使毫无推诿,目光炯炯,“端王殿下不愿任由殿下放纵无度,因此求于老夫。端王,殿下乔装就学武院,实在太过分,长此以往,对殿下无益。”

“有劳师尊替本宫转告端王,父皇亲口准允,就不劳四皇兄挂心了,皇兄还是好生休养要紧。”宇文凤着跳下门坎,拔腿就走,只听老院使沉声道:

“端王殿下推有恙,实为避祸养晦。莫时隔两载,就是五年八年,陛下也不会完全对白氏一案释然。今日陛下只因一时感念白夫人,才对殿下不予追究,但旧情终将淡忘,岂不闻雷霆雨露皆是君恩?靖忠公是如此,端王殿下,亦是如此。”

“师尊所言,跟四皇兄的看法极相似呢,怪不得都师尊独独看重四皇兄。”宇文凤佯笑一声,“不过本宫从来不懂顾全大局,眼前既受雨露,自然不能辜负。师尊,明日尚英院见。”她微施一礼,眉宇间尽是傲然,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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