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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9章 寻得出路

赵子遇不知他在想什么,自顾望着窗外。

初冬的雨,淅淅沥沥,下了一天还未有停歇的势头。天空还是阴沉的,黑压压的,不辨晨昏。

如今尸骨寻得,烟柳终于能和香枝团聚了罢。

外头雾气氤氲,飘渺不可见远处廊阁。赵子遇痴痴望着那些似幻似真的雨雾,耳边似乎又响起那首杨柳枝,吴侬软语的低低吟唱,指甲花娇艳的颜色,玉手抚琴的妖娆秀丽。

“南陌东城春早时,相逢何处不依依?桃红李白皆夸好,须得垂杨相发挥。

凤阙轻遮翡翠帏,龙墀遥望麴尘丝。御沟春水相晖映,狂杀长安少年儿。

金谷园中莺乱飞,铜驼陌上好风吹。城东桃李须臾尽,争似垂杨无限时?

花萼楼前初种时,美人楼上斗腰支。如今抛掷长街里,露叶如啼欲恨谁?”

欲恨谁。

若隐若现的乐声,似乎连同琴弦拨动的轻颤,都飘入赵子遇的耳朵里。她不自觉的,也跟着哼唱出梦呓般的朦胧声音。

陆仲安凝望着她,她倚在窗边的茶几上,手托着下巴,身上只着了一件极薄的绛纱中衣,脚上没有穿鞋。冷清地要和外面的雨雾一起消散,看不出起伏的呼吸,轻微的像一缕幽魂。

她睁着眼睛看窗外,眼睫都未眨一下,哼唱时,极低极低的声音,还未飘远,就被雨水的哗哗声掩盖。

雨点被吹落窗棂,飞溅在她的额前的碎发上。她终于眨了眨眼睛,长长的眼睫扫过碎发,雨点便落在她的眼角。

这个人,真的像他以为的那样,狡猾又毫无感情吗?

陆仲安也不知道了。

他觉得心下不安,但他不清楚这种不安来自哪里。

朦胧雨雾中,她好像离自己很远,又好像即将消散。

他看着她,心下无比忐忑间,赵子遇缓缓回身,拉过散落在一旁的外衫,从袖袋里摸索出玉镯。

“接下来,便是那个孩子。坟内没有孩子尸身。香枝的那个孩子,说不定还活着。”

赵子遇抿了抿唇,轻轻摩挲手心的玉镯,递到他面前:“这个,你拿给李明府罢。这本是香枝的贴身之物,如今,也还给她吧。”

陆仲安盯着那枚玉镯,良久,才抬手接过去。

“你可知道,你所探究的,或许不仅仅是一个歌女。自香枝进入相府,她便同背后错综复杂的丝脉紧紧相连。十二年前的奇异死亡,又牵出烟柳之死,便是这关联的结果。眼下局势不稳,你敢窥探她,就是窥探权利中心的暗流涌动。”

他的声音平缓,却异常清晰,一字一顿,微垂的眼眸深邃不可见底:“探究别人不愿启齿的秘密,势必要付出代价。这后面盘根错节的势力,你以为就凭你,也敢以一人之力抵之?”

赵子遇没料到他会如此言说,以往但凡与查案之事有关,他向来不会干涉。如今抬眼看他,他已经是极冷的一张脸。

沉默着,赵子遇转过头去:“我以为,我不再是一人。”

陆仲安微微一愣,还未反应过来,她又开口道:“我一直要找的,不也是在这样的暗流中么。我重新踏入长安的那一刻,便同香枝踏入丞相府一般,再也无法摆脱漩涡了罢。”

她凝望窗外,双目坚定平和,没有一丝畏惧。

又过了约莫半月。

连绵的阴雨终于停歇,气温骤降。

赵子遇到了刑部,便换上了厚厚的襦袄,依旧是赤衣素带。

跟着高远这些日子,她渐渐熟悉了刑部的环境。高远没有给她安排差事,只是将她寸步不离地带在身边。外出带她,进宫也带她。

如此,赵子遇也多了许多在宫里游荡的机会,亦有了大把休息时间。他浏览公文时,她就趴在对面打瞌睡。他去处理公务,她便窝在马车里睡觉。他也不叫她,只是每次开车门,胳膊都要悬空好久才缓缓推开,生怕将她吵醒。

他对她,似乎一如既往的无微不至。马车里总是放着大大小小的暖笼,坐榻上叠放着锦衾,锦衾里还塞着手炉。钻进去,便能睡个暖和的好觉。

除了每天不间断的苦涩汤药,赵子遇以为,这种差事,大约是天底下顶好的。她不知道,他是怎么忙里偷闲弄来那些汤药的,温度刚好,就这么递到她面前。一日三顿,竟是从未间断过。

喝了两日,并未出现幻觉,腹痛也减轻些,赵子遇便不再拒绝。只是苦涩到反胃的滋味,还是叫她难以一碗接着一碗地饮下。每日喝到第三碗,便难以下咽。

有一日,趁他不注意,偷偷倒掉一碗,却被抓了个正着,此后,他便要亲自看着她喝的一滴不剩,才肯离去。

他们似乎心照不宣,赵子遇对烟柳之死闭口不提,而他对过往,也不再提及。

这个冬日,竟在不知不觉间,便过了一半。

“下雪了,我们回慕雪园罢。”高远抬头望她。

数不清第几次了,每次太阳西斜,他都要问她一遍。

下雨了,我们回慕雪园罢?

天冷了,我们回慕雪园罢?

路远了,我们回慕雪园罢?

今天是下雪了……他询问的理由总是五花八门,她的回答却是一如既往。

“我要回家。”

眸光微暗,高远维系着礼貌的温和仪度,勉强勾唇,替她打开车门。

几朵凉意落在眉梢,天地一片银装素裹,静谧非常。

入冬后的第一场雪。

伸手接住一片雪花,赵子遇抬步迈进陆府。还未绕过照壁,一个人影就从后面走了进来。

雪花迷眼,却难掩那人眉目间的喜悦。一双藏着星光的美目流转,风度极佳的气韵,闪烁在怀中的红梅花枝间,更显翩翩。

“芸娘在何处?”

清朗如玉的声音,不用回头,赵子遇都知道是陆昭。

宝蓝银线斗篷,扫过薄雪,卷起一点雪花。

“初发的第一枝早梅,芸娘看了定然欢喜。”陆昭微微笑着。

婢子看了一眼陆昭怀里的红梅,也欣喜不已,连忙道:“刚才还在院子里,不过下雪地滑,小莲又把夫人扶回内殿了。”

“内殿,内殿好。内殿暖和。”陆昭重复道,又笑笑,转身便朝烟雨轩走去。

溢于言表的幸福,冬日里令人奢望的温暖。美好不知道说什么好。

看他步伐匆匆,赵子遇也情不自禁牵起唇角。

冬日再冷,总有人寻得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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