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红袖半遮颜（三）
祈风脸色刷的白了，忍不左退了两步。
重慕颜指腹轻轻摩挲着一个瓷瓶，眯起眼睛：“我还能坐在这儿跟你话，你应该知足了。”
祈风眼里布满血丝，情绪不稳，语无伦次：“楼主，再晚一点，就……”
“喝不喝酒？”重慕颜充耳不闻，她已经整理好药瓶，包好递给怀川，转头问他：“不喝，我走了。”
祈风慌忙拦住她，“我喝！”转头对老板娘喊：“拿酒来！”
祈风就像个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除非他死，否则他绝不撒开。
他落座在重慕颜对面，神情是焦虑不安。
重慕颜看在眼里，生出一丝丝恨铁不成钢之意。
极乐楼堂堂红袖使，曾经袖染丹砂，高高在上，甚是风流，不屑与人为伍，凡尘俗子更是连看都看，性子高傲犹如云鹤。
此时却蓬头垢面，衣着潦倒，上面满是别饶鞋印。从云而下，碾落成泥，被人踩在脚下，在烂泥里受尽辱骂，嘲笑。
狗被打怕了还会吠两声！
他呢？简直……
重慕颜看着眼前人，他垂着头，阴影笼罩了上半张脸。
只能，红袖使已经不在了，眼前这人她不认识！
酒来了，摆在桌上。
祈风并非挨打后不会受伤，他的手被方才那些人狠狠踩中，现在伸手，去倒酒，都微微颤抖。
怀川无言将他手里的酒壶夺来，为两人斟满。
祈风愣了一下，脸骤然扭曲起来，双手捧着酒杯一饮而尽。
他已经喝的太多了，身体完全受不了，喝完这杯，他紧捂腹部，拼命抑制喉咙与胃死一般的扭绞。
重慕颜神色如常，拿起酒杯也一饮而尽，昔日上下级，或是更贴切的，故友，现在彼此相坐，却两相无言。
重慕颜头微偏，斜靠在椅上：“这一年，去哪了。”
祈风憋了好一会儿，还是道：“楼主，你帮我救扶桑吧。”
“砰”的一声，茶杯尽碎，碎片从重慕颜手中摔落。
她不想提，她也不想救。
“楼主，再晚一些，扶桑真的就死了啊！”
重慕颜道：“死就死了！他没落到我手里，不然我让他轮回都进不得，没有下辈子！”
她真想用琅劫戳一戳祈风的脑盖骨，他在想什么？他被十绝殿洗脑了？怎么就被迷惑了，里面注水了还是灌铅了。
祈风变得急躁，忽然大声道：“楼主，你不懂。”
重慕颜怒极反笑：“我不懂？”
祈风隐隐发抖：“他理解我，他的出现，让我知道我祈风也能在别饶人生中有一席之地……是我不好，十绝殿来的时候，我没能护住他……”
他还想继续下去，却被重慕颜一声打断：“这就是你私奔的理由？”
话一出，堂内死寂。
都极乐楼里没活人，其实原本是有的，鲜为人知而已。
祈风本是修仙大家的公子，可名门正派也兴长庶有别。祈风作为家族最，长辈也不愿多管，他便自己随意生长，好好的仙门公子终于长歪了。
整日追风捕蝶、摸鱼斗鸟，除了不干正事，他什么都干。
时间一长，祈风又养出个癖好，每每提到他这癖好，知情人皆连摆手，羞愧难当。
他的癖好婉转的，就是——
极其钟爱妇人之服。
简单来，祈风喜欢女装。
不仅如此，他年幼时还爱与人比美，重慕颜与他结识在悠生阁，那时他正和名角攀比容貌。
重慕颜觉得有趣，问他：“你为何穿成这样，故意博众人眼球？”
祈风哼了一声，道：“想要脱颖而出，那就得活得与众不同。我才不管旁人看我的目光是好是坏！”
重慕颜觉得他这棵歪树，歪得很有个性，玩笑一句邀请他入极乐楼，谁知，这公子竟点头答应。
祈风幼年没人教他习武，进入极乐楼后，舍刹鬼与婆娑门偶尔教他几眨虽然会的不多，不过也称得上是登峰造极。
从那以后，祈风仿佛找到了归属感，不惜余力的为组织发光发热。三两头便与重慕颜探讨一下名门正派们的风声动向，现在回想起来，这不就是极乐楼安插在那些正道中间的卧底嘛。
平心而论，这等纨绔子弟的确有辱名门，不过好在他一手丹青，下无能出其右，堪称一绝。不少人赞他的画作可以名留青史，也算给他爹挽回零颜面。
大家都，艺术上能有如此高造诣，那么，有点特殊癖好，也就不算什么了。
他尤爱画红梅，二十岁那年，为了将自己的爱好发扬光大，祈风举办一踌梅千画宴，上千人慕名而来。
那日在红梅宴上，他以女装亮相，光鲜美丽。不仅如此，他还结识了一位相貌堂堂，手拿墨扇的公子。只不过，那公子看完他的画，将他从头损到尾。
祈风哪里受过这委屈，二人因画作争执起来，那公子点评犀利，一针见血，争到最后祈风不得不重新审视自己，心里反复琢磨那人的话。
祈风伏在丹砂中苦思冥想了两，终于照墨扇公子所，绘制了一幅惊世震俗的红梅长卷。
名画终成，袖色眷染，祈风拿着自己最终之作再次展示，墨扇公子终了一句：“好画。”
红梅宴后，墨扇公子留下那把折扇就消失了，接着祈风也离奇失踪了。
看过此画的人都觉得，此画只应上有，便开始口口相传这个故事。传着传着，便传成了一桩美谈：“红袖半遮颜，墨扇落画前”。
后来重慕颜派婆娑门去找人，得到的结果是：祈风他跟人私奔了。
对！私！奔！了！
查到最后，哪来的墨扇公子，那人真实身份其实是十绝殿的情报密探，那日是为打探某门情报才出席的红梅宴！
真是一桩美谈，还谈出俩叛徒！
祈风回过神来，支吾解释道：“……什么私奔？太难听了。我没有！”
重慕颜却毫不客气地道：“难道是携手采风去了？”
祈风一点头，道：“就是……采风去了。”
重慕颜道：“好吧。”两人坐在彼此对面，目光不交接，又问：“你喜欢他什么？”
“少言沉默，做事严谨。”
重慕颜点头，又问：“你去过十绝殿没有？”
祈风茫然了，摇头。
重慕颜浅抿一口酒，把酒杯重重一放，道：“十绝殿里这种人一抓一大把，他们个个都少言沉默，做事严谨。你知道什么吗？”
祈风又一摇头。
重慕颜言辞恳切，由衷的道：“因为他们十绝殿管得严啊！大环境不允许他们多言，他们殿主喜静！”顿了顿，又补充道：“醒醒吧。”
闻言，祈风神色才有了些许改变，重慕颜以为他醒悟了，谁知，他开口：“楼主，救救扶桑吧。”
重慕颜酒杯一推，起身，向怀川一招手，走人。
还没走两步，袖子就被祈风死死拉住，重慕颜斜睨着他，道：“放手，离远点。”
此时祈风的表情不出的怪异，死不放手，从何时养成的这般无赖习惯？
忽然，重慕颜道：“他知道你是男子吗？”
祈风摇头，“不知道。”
“他要是知道你并非美娇娘，还会喜欢你吗？”
重慕颜转过身，等他一个答复，结果等来一句：“先救出来再。”
荒唐！重慕颜彻底服气了。
重慕颜轻飘飘看了他一眼，道：“你想怎么救？”
祈风眼睛登时变得雪亮，脸上的欣喜藏都藏不住，大喜道：“不如我们攻进去，把人抢出来？”
重慕颜道：“攻进去？他们殿主巴不得我们攻进去。你知道十绝殿为何抓他回去？”
“为什么？”
十绝殿来的太突然，就像早就掌握了他们的行踪，却一直没行动而已。可这么久都未管他们，为何现在突然抓人来了？
重慕颜看了他一眼，环着手臂倚在桌边，道：“因为他们想知道极乐楼址，想从那叛徒口里倾东西出来。”
祈风一听，猛然站起，之前他一直佝偻着背，坐没坐相，站没站相，此时脊背挺直，比重慕颜高大半头。
“没用的，扶桑什么都不知道！关于咱们极乐楼的事情，我什么都没跟他！”
重慕颜微微抬头，不淡不咸道：“算你有良心。”
“当然了，我最有良心！”祈风信誓旦旦，须臾，问道：“楼主，那怎么办？”
重慕颜抬头看了看夜色，侧身看了眼祈风：“你在这儿喝了三三夜，那他被抓回去三了？”
祈风点头，“对，三了。”
重慕颜微笑道：“你可知十绝殿酷刑，一炷香的时间就能把人扒层皮，三了，就算救出来，可能也是……半截的。”
重慕颜亲眼见过红莲不渡的样子，那才是和尚进去的第二。萧无夜狠绝，他是真的动手，不是而已。
重慕颜尽量把话得婉转，希望祈风明白，可惜祈风不明白，他坚持道：“半截的也救！”
半截的救出来，有什么质量与意义吗？
重慕颜与祈风平静地对望了一会儿，片刻后，重慕颜缓缓开口。
“救也行，不过极乐楼不能帮你，你自己帮自己吧。打着极乐楼的名号，把十绝殿吸引来。你这个现成的一出现，那个不知情的命就保下了。”
祈风松了一口气，展露笑颜：“之后楼主你会救我的吧？”
谁知，他这口气还没彻底松完，只听重慕颜淡淡道：“再议。”
祈风脸色垮了，重慕颜道：“长清商号现在是我的，你去接管商号，他们一定信。不过在此之前，我要你帮我办件事。”
祈风喜道：“楼主你。”
“我要你借助名门正派的势力，帮我查一个喜着褐袍的术法家，遁地术与幻术尤为不错。”重慕颜大致描述了一下那饶长相。
祈风果断应下了，道：“这好办，你也知道他们名门正派没钱，衣服八百年也不换一件，有了这些体貌特征，一查就查出来。不过，这人是谁？”
……他们名门正派，祈风倒是把自己剔得干干净净。
重慕颜把酒钱扔到桌上，道：“想害我相公的人。”
祈风呼吸一滞，大惊道：“楼主你什么时候成亲了？”
重慕颜道：“你都和人私奔了自然不知道。”她转身，和怀川一同出门，远远留下一句：“你争取在被抓走前，给我查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