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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9章 溯流年

洛无心和柯灵秀住进那个偶然的房间,不觉时间已是傍晚。吃过晚饭,洛无心也不欲急着询问,又见千云罗脸有倦色,就托言寒冷,与柯灵秀回房了。

千云罗习惯午睡,正欲睡下却不可得,自然有些倦意。千云罗回到房间却没有睡下,而是脱去寒衣,又换上一身黑色薄衣,冒寒又来到了西厢小楼里。

洛白衣见到千云罗颇有些吃惊,他没想到千云罗会是这么一身装扮出现,却知道外头很冷,里头也不暖和,忙将自己的寒衣脱下披在千云罗身上。

大衣加身,千云罗但觉一阵暖意侵裹全体,透入体内,不觉看着洛白衣,心想若裹住自己的若是眼前人的怀抱,那自然更好。

千云罗当下没有拒绝,披着寒衣走到桌旁,挪开一张凳子坐下。

洛白衣将寒衣披在千云罗身上即转身立在桌旁,用真力温茶,一时没有注意到千云罗深情。

茶已温热,洛白衣斟上一杯,递到千云罗手上,“夫人,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千云罗接过茶水,低眉道,“你对谁都是这么体贴的么?”

这话似在问洛白衣,又似在自言自语。

洛白衣不知千云罗是否在问自己,并不支声。

千云罗啜了一口茶,抬眼,目光又在洛白衣身上停留几秒——

千云罗承认自己确确实实很想偎着眼前的男人,可她知道眼前的男人再体贴,也不是上官镜。

洛白衣被看得有些局促,便道,“夫人,你…”

千云罗淡淡一笑,摇了摇头,低头又啜了一口茶。

洛白衣见千云罗神色不佳,问道,“夫人,你不舒服么?”

千云罗摇摇头,道,“没事。”

洛白衣道,“夫人若是身体不适,可待明晚再来。”

千云罗却摆摆手,幽幽笑道,“真的没事。只是想起一些旧事,一时感物伤怀罢了。过会便好,你不用担心。”

洛白衣不知如何宽慰,斟了一杯茶,慢慢饮着。

这样过了一段时间,千云罗已平复,问道,“你要问什么?”

洛白衣闻言忙放下茶杯道,“白衣来时只想问嫣儿下落,在这里等了半天,却只想了三件事情一询。”

千云罗道,“哪三件?”

洛白衣起身踱了几步,千云罗也放下茶杯立起来。

洛白衣回头道,“第一件,嫣儿为不让水镜先生下山,将夫人和百媚虏去,一禁便是十数年。夫人现在回来,为何似乎并不责怨嫣儿?

“白衣想知道这整件事的始末。”

千云罗凄笑道,“你果然要问这个,那第二件呢?”

洛白衣道,“齐先生隐于无常岭是出于何故?掳走飞絮,致使齐先生父女骨肉分离近二十年的人,是嫣儿么?”

“第三件呢?”千云罗已猜得洛白衣会问的第三件事,不等洛白衣说话,“你是不是要问当年姐姐病重,安适为何不通知远在无常岭的琴子和无幻,造了一段遗恨?”

洛白衣心中痛苦,点了点头。

千云罗道,“你问的这三件事,并不简单。”

“夫人打算如何?”

千云罗道,“你稍待片刻,我理一理头绪。”

“好。”

千云罗见洛白衣兀自站着,神情静谧,知道接下来洛白衣无论听到什么,他都会站在名嫣一边。

千云罗拧了拧眉头,道,“事情要从安适的姑姑白可人被陷害说起。”

千云罗当然知道洛白衣多少会了解一些,见洛白衣不语,便继续道,“当年白可人与通缘被陷害,除了阴谋者之外,还有一个人知道真相。”

洛白衣闻言浑身一动,却不插话。

千云罗说到此处,也是眉间锁紧,接道,“安适无意中听到洛醒等人说话,知道圆缺是知情者。”

洛白衣眼神一变。

“安适逃出来后,打听到圆缺即是名满江湖的中原第一智,不由记在心头。安适年龄虽幼,却是个奇才,她小小年纪,连番布计,奈何都被圆缺一一挫败。”千云罗神色愈趋复杂,“安适本就怨圆缺袖手旁观,连连受挫,更是怨上加怨。”

“安适不欲杀圆缺,”千云罗语气低沉,“我被安适虏去之后,人身不得自由。安适为了报复圆缺而训练璇玑,让璇玑成为自己的属下。我本是刚性之人,但璇玑在她手上,我不得不依她之言,出来教导璇玑习练独门武功点穴手。

“这样过了一段时间,姐姐病危的消息传来,安适允我去见姐姐。我见到姐姐,也才知道姐姐为了琴子和无幻以及多海的事与尘百川长年不睦,身心煎熬…

“不久…”千云罗悲痛难忍,“我来不及,来不及通知琴子和无幻…”

洛白衣听着千云罗哭泣,心情矛盾,他不知道接下来会有什么秘辛。

千云罗稍稍平复,继续道,“安适得知是尘百川隐瞒姐姐的病情,更恨尘百川,不许我去无常岭把姐姐亡故的消息告诉琴子和无幻…”

洛白衣闻言一个趔趄,后退一步。

千云罗悔恨道,“安适要琴子和无幻憎恨尘百川。”

洛白衣无言以对。

千云罗又道,“安适准许我每年去拜祭姐姐,在姐姐墓前,我遇到了多海。”

“多海?”

洛白衣猛然向前一步。

“是,多海。”千云罗哀伤道,“多海常常独自一人来到姐姐墓前哭泣。尘百川嫌弃多海不能习武,限制多海的自由,生怕外人知道他有个废物一样的女儿。”

“不能习武?”千云罗犹是难以理解,“这也能成为他的耻辱所在?尘百川的脑子里都想些什么?我曾教自己相信这是因为无幻天生丽质,在各个方面都胜过多海太多。事实却是,除了武学,多海有心学习,绝不输于无幻半点。”

“听着多海哭诉,我开始恨。”却不知是悔是恨,千云罗道,“我恨尘百川寡情,恨安适将我囚禁。我恨,却没用。安适报仇心重,完全没有放我离开之意。

“安适想到了一个最好的计谋——让陷害白可人的阴谋者互相残杀,包括通缘在内。她积极布局,以大宗师之名威逼利诱。安适摸透了人的弱点。

“可有一日她却很沮丧地回来,要放了我,我以为她有心戏弄,不搭理她。她却无缘无故地对我发脾气。

“我知道她遇到难题了。我问她,她只说不想报仇了,报仇会让她失去一个人。”

“我问那个人是谁,安适告诉了我…”千云罗艰难一笑,“很难相信,她会爱上比她年轻许多的你。”

洛白衣不语。

千云罗又道,“然后她叫我离开。”

洛白衣道,“你却没有离开。”

千云罗点点头,恨道,“我本该立即就离开的,但我没有。我成了罪人。”

洛白衣做足了准备,犹是自持,整个心都在矛盾中颤抖——他难以相信名嫣真的做了那么多恨事。

又见千云罗越说越痛,洛白衣不忍道,“嫣儿逼迫夫人,夫人不用为嫣儿代罪。”

千云罗苦笑道,“你以为是安适逼我的?”

洛白衣道,“难道不是么?”

千云罗沉沉一叹,道,“不是,不是…是我害了圆缺,害了独孤。都是我,那天我若走了,一切就都不会发生…

千云罗心中一痛,又道,“是我,安适明明已经放下,我却不走。是我…”

千云罗痛苦难当,背过身去,不让洛白衣看见。

洛白衣在后面伸手出来,却又一顿,毕竟轻轻地将手放在千云罗肩旁上。

千云罗擦了擦眼泪,转过身又道,“我没有离去,问安适为何会那么痛恨圆缺。安适便告诉我圆缺当年如何袖手旁观。

“我惊呆了。我不相信圆缺竟然会对这样的事视而不见。被安适囚禁数年,心中愤恨早已积累…

“彼时彼刻却听到一切冤仇都是因为圆缺袖手旁观…”千云罗无望道,“圆缺的形象瞬间就崩毁了。”

洛白衣不说话。

“他骗了我。”千云罗道,“我脑袋里就是这四个字,昏昏沉沉,将所有怨恨都转移到圆缺身上,转移到那些阴谋者身上。”

“安适想到要跟你在一起,只有让独孤出来,于是有了第一次云天一隅一役。此后我本打算找圆缺兴师问罪,可如此一来,圆缺就会找上独孤把一切破坏掉。

“安适希望我能在你出关后再离开。我答应了,谁知一等就是三年。”

“之后就是你父亲和独孤在云天一隅决战。决战之后,吹烟躲过一劫。”千云罗一语带过,又痛苦道,“但一切一切,就这样发生了…”

“我离开安适,离开江湖,没有回波澜台。”千云罗道,“安适继续做大宗师,故意被人利用,她要以此让你找上她。”

“故意被利用?”洛白衣小心翼翼道,“嫣儿知道那次伏击么?”

千云罗道,“安适只等你找上她,对洛醒等人假大宗师的名号继续摆布阴谋,她不过一哂。你中埋伏,她料不到,我也…”

“唔唔唔…”千云罗痛苦难抑,扑进洛白衣怀里,痛哭不止。

洛白衣待千云罗平复,追问及后之事。

千云罗茫然不知。

洛白衣便又问道,“夫人离开之后,又去了哪里?”

千云罗道,“我漂游数年,都远离江湖,渐渐冷静,重新思考圆缺当年反应。圆缺纵然智慧无双,却也有软肋。我可以宁死不让圆缺妥协,圆缺呢?他能怎么办?”

千云罗悔恨之情,溢于言表,“我误会他那么久,却让他认为是他对不起我,我该怎么办,该怎么办?”

洛白衣道,“我相信水镜先生不会因此恼怨夫人。水镜先生有怨恨,只会去恨嫣儿,啊!…”

“绝不可能!”千云罗斩钉截铁道,“圆缺纵然有恨,也不会伤害别人,他绝不会N况圆缺知道你跟安适的关系…你有没有想过安适也许是自己离开?里面有何苦衷,你去想过么?”

洛白衣便去想,忽道,“难道是因为多海?”

“多海?”千云罗不解,“为什么?”

洛白衣道,“嫣儿害的多海孤苦伶仃,又知道多海与我…”

千云罗讶道,“你跟多海…”

洛白衣道,“夫人可知‘点命半分同命锁’之疾?”

“你们?”

洛白衣道,“多海患有此疾,我即是同命锁。”

“然后呢?”

洛白衣道,“多海不能练武,是因天生武脉被封,这也是患有同命锁之疾之人特有的副症。我们知道神楼主有解脉之法而去找他,但解脉之法需要如此如此…

“多海点中我,我也在那时知道自己的心意。”

“你爱多海?”

“是。”

千云罗似乎想到了什么,道,“那这可能性很大。”

洛白衣却道,“嫣儿怎会离我而去?”

千云罗道,“确实很难想像安适会选择离去,但有了前提,安适做出这种选择也不能说绝无可能。”

洛白衣却道,“嫣儿不会这样做的。”

千云罗见洛白衣激动,安慰道,“事无绝对,我们就假设安适为此离去。接下来我们应该考虑的是安适会去哪里,她还有哪里可去。”

“云天一隅?”洛白衣道,“如果嫣儿是因为想弥补而离开,那她会不会选择去云天一隅?”

千云罗不以为然,“我想安适会选择去拜祭白可人。安适跟白可人有情缘浅,很可能为了弥补,她会在白可人安息之处淹留。”

洛白衣如获至宝道,“夫人可知白姑姑安息何处?”

千云罗摇摇头道,“除了安适,恐怕只有死去的通缘知晓…”

“不!”洛白衣被一语点醒,“还有一个人知道。”

“是谁?”

“阿虚谷。”洛白衣兴奋道,“阿虚谷是通缘禅师之徒,他既知道冷花儿身世之秘,那么白姑姑安息之处,他定也知道。”

洛白衣兴奋难抑,即欲离开。

千云罗拦道,“你不想知道飞絮的事情了么?”

洛白衣却道,“多谢夫人,我找到嫣儿之后亲自问她。”又道,“夫人,就此别过,失礼之处,还望海涵。”

洛白衣转身要开门。

千云罗突然抱住洛白衣,道,“不要走。”

洛白衣一慌,浑身一动,几乎挣开,却没有。

“夫人,你?”

千云罗没有说话,却抱得更紧了。

洛白衣不有动作片刻,突然转身,将千云罗抱在寒衣里。

“夫人莫哭了。”

洛白衣似知道千云罗在哭什么。

千云罗却哪里听话。

洛白衣暗叹一声,将千云罗抱紧了一些,也不觉得有何不妥,反倒觉得美丽的女人若孤独,她就可以爱上比自己年少的男子而不会让人觉得违逆——

这似乎是一个不用证明的题目。

翌日清晨。

洛无心单独会见千云罗,见千云罗眼眶微微有些红肿,又不敢询问名嫣的事。

千云罗本不想早早会见,此时又怎不知洛无心发现秘密,笑道,“无心,你要问什么尽管问来,不用客气。”

洛无心欠了欠身子,有些过意不去,道,“昨日已想通了。夫人,风吹得紧,要注意身体。”

“嗯,听无心的。”千云罗笑了笑,又道,“为何不见灵秀?”

洛无心忙道,“他觉得不便,就不来了。”

千云罗猜到洛无心心思,笑道,“白衣会爱上你,理所当然。”

洛无心脸一红,“夫人怎么这么说?”

千云罗却不解释,笑道,“如果只有白衣,你一定会跟白衣在一起,对么?”

洛无心不否认。

千云罗道,“你跟白衣的故事,肯定也很迷人。”

洛无心不知道千云罗为何只挑这些话来讲,可很快她知道了。“假若你身边没有灵秀,你认为白衣会选择谁?是你,还是安适?或者多海?”

洛无心一时被问住,却猛然道,“多海?夫人,你怎会知道白衣跟多海的事情?”

未等千云罗掩饰,洛无心即明白了,“夫人,你见过嫣姐姐对不对,是嫣姐姐告诉你的对不对?不对!嫣姐姐又怎么会知道…啊!你见过白衣对不对?他在哪?他在哪?”

千云罗见事已败露,只得道,“无心,你莫激动。对,我是见过白衣,可他已经离开了,我不知道他的去处。”

“不可能!”洛无心不信,“白衣定是来问嫣姐姐下落的,你一定会告诉他哪里可以去找嫣姐姐,怎么会不知道?夫人,求你告诉我!”

眼见瞒不过去,千云罗又想起洛白衣嘱咐万不可令洛无心伤心,但洛白衣离开不久,若被追上,那岂不是…

千云罗又看着洛无心伤心之状,犹豫不决。

洛无心焦急起来便哭了,泣道,“夫人,是白衣叫你不要告诉我的对不对?可你知不知道白衣现在一个人,是一个人,万一…夫人,白衣不想让我担心,可他不知道自己有危险…”

“危险?”千云罗慌道,“什么危险?”

“我说不清楚。”洛无心泣道,“你快告诉我他去了哪里…我去找他,我去找他,就没有危险了,快啊!”

千云罗见洛无心紧张之状,咬咬牙道,“白衣去了北临山明卷僧庐。”

洛无心猛地擦了擦眼泪,又哭又笑道,“多谢夫人!”言罢转身跑了出去,柯灵秀见洛无心跑来,眼有泪痕,正欲问话,却被洛无心拉着就走。

“发生何事?”柯灵秀道,“我们还没有辞别。”

洛无心激动道,“夫人不会怪罪的,我已知道白衣下落。”

柯灵秀一个激灵,“你怎么知道?”

“是夫人说漏了嘴,”洛无心脸上挂着笑容,却又用手擦了擦眼泪,道,“我们快点去北临山!”

柯灵秀大喜,“白衣在北临山?”

“嗯。”

“要通知大师兄么?”

“来不及了,我们先赶过去。”

“好,我们先去找白衣,待大师兄去找名夫人的下落。”

两人急急飞去,瞬间便不见踪影。

千云罗追出来,看着秀心二人离开,心绪万千,悄然泪下。

“圆缺,真的是你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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