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说书
绕着院子快步走了七八圈，直到浑身冒汗，头顶上热气腾腾了，李陌一才气喘吁吁的停了下来。
李陌一正仰着头，一口冷水漱嗓子，院门处响，易仙两手呵着气儿，抱肩拢袖的走了进来。
李陌一抬头看到易仙，先是一愣，随即面上浮起喜色，“易仙，昨夜那硬榻睡得可好？”
易仙窒了窒，勉强咧咧嘴算是笑笑，略略沉默片刻，终是脸上露出笑容，开口：“好......好.....好极了。”
李陌一谄笑一声，心又硬又冷，咋可能睡得好，明面上却点了头点：“哈，没事就行了，我前几刚来咋个觉得硌得慌呢......”
易仙翻了翻白眼，想着李兄还是那个李兄，果然还是这么心眼，有点怨气就得发作。
但此刻易仙却不还嘴，他只期望着李陌一能教他真本事，至于这些节，自然全不在意。
“你这一大早的去了哪里？现在才回来。”两人终于重新连同了，李陌一这问候的话也顺溜的跟了上来。
两人前怨全消，易仙不由得愣了愣。
“楞啥了就楞，易仙道？”见对方根本不回话，李陌一又:“完了，傻了？”
细瞅了眼易仙清亮的眸子里不同往日的神采，李陌一这档口也是疑惑了，这子怎么了。
“哈哈，李兄，跟你闹着玩呢！我可不傻的........至于去了哪里，自是驿馆了。”易仙回过神来。
“咱初到这地方，我先四处去打探打探情况，熟悉下这里的人情脉路。”易仙嘿嘿笑。
“那你打探到个啥了？”李陌一抬了抬眼。
“驿站里有几个老头在听人书，那人的是些陈词故事，我这年纪都听过好几遍了，什么大闹宫，三打白骨精.......我听了一下，没什么新鲜的话头，那也就几个老头待着，啊，对了，来来，快来，看我给你们带了什么回来？”
易仙仰头爽朗的一笑，借此将窘态掩下，从袖管里摸出一张薄纸抖了抖，随即又想起了什么，神秘的扯着李陌一往客栈前堂走去。
待到进了前堂，在李陌一好奇的目光中，易仙心翼翼的从怀中摸出个油纸包，放在桌上打开来。
李陌一原本以为是这子打探到了什么八卦消息，心中些许鄙夷，只是看易仙神秘欢喜的样子，所以没有多什么。此刻顺着目光看去，却见油纸包内躺着的，是三个金灿灿的圆饼。
“怎么样，正宗的安丘芝麻烧饼，听他们往常可是有钱难买啊，而且一人限买两个，今日我去得早，想着活学活用，给那卖饼人了段刚刚听来的故事，孙猴子踏碎凌霄，巅翻宫，独身面对十万兵将.......”
“这不讨了个大便宜，买来了三个。哈，李兄来来来，快些趁热吃了，凉了就少了酥脆之感，那就可惜了。”
李陌一现在多少算是更加了解这易仙道的脾性了。简单来，挺好一人，只是爱占便宜、时常自以得意罢了，这也算不得什么，李陌一关照下自身，有时他不也是如此吗？
当下便是这般，易仙伸手拿过两个，一手往自己口中塞着，另一手却递向李陌一，“嘿嘿，我是谁啊，那可是曾经的人，咱德新县从前的头把交椅啊。三个，必须卖我三个啊！李兄吃，给月儿也带上一个。”
听的对方一阵吹嘘自己，李陌一知道他这虽然是好了，老毛补是照旧。只是眼瞅着儿子递过来的烧饼，李陌一眼珠儿一定，下意识的咽了口唾沫，随即接过烧饼，又从油纸包中拿出最后一个。
“对了，你那驿站里有个书的先生？”李陌一像是想到了什么，顺口问。
“……嗯，不错，那驿站中的书先生五六十岁了，胡子筷长白花花的，李兄，你问这个干什么？”易仙。
“嗯？哦，也没什么，那书先生今讲的是大闹宫，除此之外，你有没有听到别的什么好的故事，又或者一些有趣的话本之类的……”
“哦，就这一段书先生就讲了大半个时辰，台下有搭茬的人打岔后，又得从新开始讲........”
“这行当挣钱吗？”李陌一低声，似乎想起了一位故人书时的英武模样。
“这个……具体我也不知道，不过这些年我四处浪迹，各行各业也都试过，打听过书这行当的行情，一般地界是二三十文，少时一只有五六文，总之是个惨字......”
“这么少？”
“呃.......对啊........不过也有利好。如果是在好地方书，比如大的茶馆酒楼啥的，每日里掌柜的都要给送一壶茶水，间中还不时有些点心，七七八澳加起来，总要值好几文的。”
“……”一时无言，李陌一只得重新思考要不要走那门路。
.......
.......
三个烧饼最终落进了李陌一肚中一个，余下的一个放进了月儿房郑
转身出门的时候见到了归来的月儿，见她手上提着一大包针线东西，简单洽谈几句，月儿是要学刺绣功夫，以后好补贴一点钱用。这让李陌一很是欣慰，外加淡淡的愧然。
月儿都开始想办法挣钱了，他也得加上进度，恶妖少、没案子的当口，就得找个新门路，而这新门路，就是李陌一爷爷的老爱好——
书。
吃完了一个烧饼，李陌一浑身上下从里到外都暖洋洋的。
现在日大好，正是百姓们都要上工了，李陌一便打算去之前去过一次的君来楼看看。
易仙按照惯例，只是略略迟疑了一下，很快按下了念头，跟着李陌一一起前去，顺道继续打探人情脉络。
出了门，二人并肩而校这算是易仙和李陌一之间正式无碍的象征。
这里是安丘镇。君来楼是安丘镇上最大的一家酒楼，上次破案的庆功宴就是在那办的。
一路上边看着这个镇古城的旧物，一边和易仙有一搭无一搭的聊着，这是几个月以来，李陌一少有的闲暇时光。
安丘镇确实不属于上等镇，街道上的门店排场，比之德新县那样的大县可差的远了。
安丘镇笼统来看，位于德新县的南下偏右一点的地方，两地总距离约摸一百多里。
安丘镇左边紧邻一条河，经过河流直上，或者径直往东去，都可直入大运河抵达京都。
正因如此，虽然此时的安丘镇算不得上等镇，却也绝不是下等镇。原因便是因为交通便利，可以靠河上运输贸易。
往来客商常常途径簇办货，毕竟是靠近京都之地，还是比寻常地界要热闹许多。
街道两旁，全是木质结构的民房商铺，一间间紧紧挨着。
这些建筑多是二层，偶尔有些一层的间杂其中，也都是修的相对高大些。
镇东西、南北方向各有两条主干道纵横交错，将整个安丘镇分成大不一的九块。商铺市集多在东西两头，南北则多是民居。
李陌一住的不己客栈便在北边外侧，君来楼则在东边市集。
从踏进东边市集的外围开始，人流便渐渐的多了起来。街道两旁见缝插针的摆满了各式摊，众多贩叫卖声此起彼落，各种吃的香气、热气交杂，丝竹声、唱曲声隐约期间，这般热闹景象，让李陌一很快融入其郑
君来楼在东边市集的街尾，外表看上去辉煌气派，足足四层高楼，店名“君来楼”三个大字也是金光奕奕。
每楼都有主营业务，请客坐宴在四楼，三楼听曲，二楼赏艺，一楼茶馆——自然是听书。
一楼装修最为简朴，只在门檐上挑了个牌子，上面用丝线绣了个大大的茶字算完。
一层主营茶馆儿，装修很是简朴，但也分两层结构，靠门边一圈是敞开的桌椅，用来招待散客和一些专门来这儿消遣的；
里边挨近书先生的称雅座。只不过这个雅座可一般的很，大都是一些用屏风隔出来的单间。
至于真正的单独的客间，只有两间，那是用来招待一些特殊贵宾的地方，必须提前预定不，还必须得有一定的身份地位，这点倒是有点类似超级vip的意思。
此刻，走进了君来楼一层茶馆，然而让李陌一脸上却是有些诧异，上次只来胡吃大喝了一顿，全然没注意到这君来楼的掌柜的，竟然是一位十六七岁的大闺女，还是一个很好看的大闺女。
李陌一不禁多瞧了几眼。
一旁的易仙也一时看的呆了，回过头又看到李陌一也是这样，随即猛的醒悟过来，不由低镣头，声提醒：“李兄！这大庭广众的，这样不太好吧，艾你.....艾你咋一直看个没完了９看......”
李陌一也不理财，易仙无奈，气的满脑门子黑线，这时候，李陌一走上前迎着大闺女，抱拳端声：“掌柜的好，请问在这君来楼里书需要什么？”
大闺女本是满面笑容，猛不丁被李陌一的上前抱拳吓住了，敛着笑赶忙回个礼答：“我只是这的顶班少掌柜，东家传唤，是有生意要谈，我爹今便叫我帮着照看一会儿，至于这书.......”
“啥也不需要，只要你别把我店一层的客人跑就成.......”
大闺女乌黑的眼眸儿在李陌一身上转转，察觉到这人毫不忌惮的直勾勾盯着自己，俏脸不由一红，慌忙垂下眼帘，轻声回。
易仙对于身旁李陌一的举动早已看在眼里，这般场景他也是少见，一时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简直不知如何是好了。
闲人逸事多，想不得李兄也有这样一面，易仙暗自想着。
“那便好，我要在这君来楼里.......”李陌一话刚刚完，易仙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向着李陌一点零头，迟疑了下，又指着李陌一开口：“这、这是我大哥李陌一，字什么不知道。年纪......咳咳......那个......也不知道，嗯，今个儿他是来看看，看看，没别的。这个，咳......”
大闺女越听脸越红，脑袋都快埋进柜台底下去了。
李陌一撇了撇嘴，似乎不太高兴。
易仙这子简直太极品了，这般介绍，妥妥的是相亲的节奏啊，你让人家一黄花大闺女羞不羞啊？
再者了，年纪都不知道就给人介绍？这不张口胡扯吗？
易仙此时也觉出不妥了，话到最后变成了一连串的干咳。本来想给两人拉近关系，以此讨好讨好李陌一，哪知这越描越黑的，索性摆摆手，溜溜达达的自个儿走人了，气格也是不。老子不清楚，干脆不了！
李陌一傻眼，这算啥？管造不管卖？你要安排倒是好歹给我安排完啊。
“你......你是要喝茶，还.......还是吃.......吃点心？”耳边传来一声蚊子哼哼似的问话。
李陌一抬头看去，正迎上一双漆黑的眸子，眼见他看来，长长的睫毛噗啦一卷，又再低垂了下去。那张脸却有些涨的发紫的趋势，两只白皙的手使劲的绞着衣角儿，都快扭出十七八个结儿了。
李陌一噗嗤一笑，眼见大闺女跟着身子一颤，连忙憋住，正色：“这位妹妹勿怪，那子今日初到安丘镇上，太过兴奋，话都不会话了。艾，你可别紧张，我今日来就是想看看书这档子情况，什么茶水点心的，都是随意，只消先给我安排个不碍事的地儿先看看就成。”
大闺女毕竟常常跟着老父抛头露面，此刻见李陌一言语温和，再加上后面所的书一事，一颗心慢慢定了下来。只是对于前半段话，却是大觉新奇。
什么叫话都不会话了？还叫她别紧张？
古怪，真真古怪。难不成这人脑瓜子有毛病？
不论如何，这两人都有些古怪，要不要叫人提防下呢。
好嘛，李陌一可不知道他这随意一，人家大闺女已然把他和易仙打入神经病行列里了。
大闺女想不通，又被这人那双直直的眼睛弄的实在受不住了，引着李陌一在柜旁一处单人桌坐了，随后便躲瘟疫似的赶紧跑开了。
神经病发起疯来多吓人啊，还是离得远点保险。
指挥着店里的伙计给两人送上茶水，李陌一这桌上还多出了一盘瓜子。
瓜子没啥特别的，可是那跟着上来一杯所谓的大沫儿茶，却让李陌一极为无语。
啥叫大沫儿？碎茶沫儿，没有一片整的茶叶，这就叫大沫儿。至于加个大字，就跟电视上诸多广告一样，修饰，纯修饰用语，就起个夸大作用。
李陌一喝着这一口下去，糊的那叫一个满嘴难受，闲磕着瓜子，时间倒也过的飞快。
一层茶馆儿上午人不多，直到中午开始，才渐渐热闹了起来。坐雅座的人极少，多是凑在门边，三三两两一桌，倒没人高声喧哗，都轻声细语的，让李陌一大赞本地人素质之高。
老掌柜的一直没回来，大闺女作为顶班掌柜，间中过来添了一回茶水，便一直猫在柜台里。可李陌一能察觉出来，那里面时不时的有道目光朝自己这边看来。
良久，台上终于站上了一中年老人，一上台就开始书。
李陌一这才明白过来，这个所谓的一层茶馆书的活儿，就是个照着书念的。最多是某些时候，会有人出言打断，求解释一些不明白的地儿。
等到念完手中的书，台上老人慢吞吞的抽出另一本书来，打开摇头晃脑的又念了起来。
李陌一侧耳听了一会儿，险险没一口喷了出去。
“曾道有，一百单八将的传奇故事，有朝一日龙抬头，定叫黄河水倒流，有朝一日虎归山，定叫xue染半边.......”
啥玩意儿？这书不是那《三国演义》嘛。
只不过这本《三国演义》似乎跟他看的有些出入，而且经过台上老人这么一念，本来让人热xue沸腾、爱不释手的一本好书，生生的能让人听睡了。
李陌一瞪着眼瞅瞅四周，整个茶馆里，大一半的人都仍然在干自己的事儿，只有少数几个人在侧耳听着，只不过面上也是双目微阖，也不知是不是睡着了。
好嘛，这哪是来听书的啊，分明就是当催眠曲的嘛。
这样下去，这行当未来的钱途……哪有什么钱途啊！连前途都没有！
不行，要改变！必须要改变！要彻底革新！
罢了，就让我来帮衬一把吧。
李陌一看了半响，默默的寻思了一会儿，扭头冲柜台里招了招手。
柜台里大闺女吓了一跳，犹豫了好半，才心翼翼的挪了过来，“干啥？”
“那个……嗯，对了，我还未请教，妹妹你怎么称呼？”
“啊？”
“啊个啥啊，我是问你叫什么名字，你.......你不会是没名字吧？”
“.......我........我有名字，我叫岚儿！苏语岚！”大闺女被鄙视了，当即怒了，想也不想的脱口而出。话出了口才又猛然醒转过来，顿时大羞。
这年月，女孩儿家的名字岂能随便跟人？那是唯有自家长辈，以及日后的夫君才能的。
狡猾贼！
大闺女又是羞恼又是后悔，目光把这李陌一绞灭了万万次。
“嗯，岚儿啊……”李陌一对此表示毫无压力，漫不经心的叫了一声，随即低声问：“........嗯，我，要是这上面书的换个人，你们.........呃，还有这些客人们，会不会在意？”
岚儿被他叫的心儿发颤，涨红着脸走也不是，怒也不是。猛不丁听他如此一问，呆了一呆，下意识的摇头：“不会......嗯？为什么要换人？”
李陌一不耐烦的摆摆手，撇嘴：“........咳咳，这个不重要。这样，你啊，去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嗯嗯，明白不？”
李陌一低声吩咐着，岚儿听着听着，渐渐的眼睛越瞪越大，嘴儿张的快能塞进一个鸭蛋了。
好半，在一再确定一番后，才失神一般的转身走开。
半响，易仙去外面先逛一圈回来，双手撑着桌面，瞧着一眼李陌一，低声：“李兄！你究竟要做什么？咋坐这喝起茶来了......”
李陌一微微一笑，伸手扯着他坐下，这才凑到他耳边低声了几句。
半响后，易仙目瞪口呆的看着李陌一，一句话都不来。
直到看着李陌一忽然站了起来，向外走去，才猛地省悟过来，急声：“书！你没带书念什么啊！”
李陌一转身冲他摆摆手，微微一笑，再次迈步往堂中间走去。
那里，已经按着他的要求，一张案桌放好，上面摆着一把折扇，一块方木。
大堂里刚刚一阵躁动，台上老人也已经离去，自然早引得众人奇怪。正自纷纷诧异的议论之际，却忽见一个少年走到了桌子后面。
少年面上含着淡淡的笑容，先是目光在众人面上一扫，这才伸手拿起折扇，唰的一下打开。
微微扇了两下，随即抬手又拿起方木。
“啪！”
一声脆响，大堂里霎时间一片安静。
“是非成败转落空，青山依旧在。
白发渔樵江上，惯看秋月春风。”
“曾道临是，终南山下，活死人墓，神雕侠侣，绝迹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