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

夏无归眉梢紧蹙,就这么倚着,缓了缓神,才由着玻璃将他搀扶下榻。

“包围潇湘宫。”

……

安潇湘在水波纹中看了许多许多的画面,也不知过了多久,那镜面之中恍惚又有了人影。她转过蓝眸,又对上那双蓝眸。

安潇湘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她,似乎志在必得,才显得从容不迫。

“上一回,是你说斗不过我,这一回,我原话奉回。”镜面中的潇湘苦笑一声,她的身影似乎有些虚无,隐约让安潇湘觉得,她快要消失了。

说罢,镜面“哐啷”一声碎裂,连着一同碎裂的,还有潇湘那艳绝的容颜,她唇畔的笑容被镜面扯裂,化作一片一片的碎片,消融在水波纹中。

镜面碎落在地上,好似消失了一般,融入了这个空间。

随着潇湘的消失,周围的一幕幕画面,也跟着分崩离析,化作一幕幕的泡影,逐渐碎裂。

安潇湘似乎一眨眼,又换了个情景,四周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身下的硬木板触觉又格外清晰。

她回来了,回到了这副眼盲的躯体中。

安潇湘试着支起身子,却霍然发觉,脚上似乎扣着镣铐,腰肢也被一捆细绳捆紧,让她动弹不得。

四面很安静,静到让她听到,那门外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沉稳而熟悉。

门被悄无声息的推开,踏入门槛儿的声音,走来的声音,熟悉的气息。

常年的熏陶,让了浓重深厚的龙涎香气息挥之不去,几近是一瞬间,安潇湘就认出了不远处的这个男人,但她一言未发,只是静静地等着。

直至那脚步声传至她的身前,她才轻声开口,“夏无归,是你吗?”

安潇湘的语气有些不确定,但第六感告诉她,这个男人是她的枕边人,是她同床共枕的夫君,情意岌岌可危的恋人。

恋人吗?安潇湘不知道该不该用这个词汇来定义他,或许只是枕畔之交,或许只是儿女羁绊,她应该将他当成最亲密的人,即便内心充满了抵触。

跟前的人没有说话,但随后便发出了一声刀剑摩擦的声响,似乎是剑出鞘的声音,并且这声音似曾相识。安潇湘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夏无归?”

回应她的,是一个吻,浓烈的,强烈的,热烈的,有几分遮掩不住的苦涩,带着…咸咸的味道。

还不待她反应过来,有一丝刺痛感从她的脸上传来,随后痛感被越放越大,她才忍不住咬眼前的人,“啊!滚开!”

安潇湘伸手捂住自己的脸,因这激烈的疼痛而挣扎,却因全身上下都被固定,只能捂着脸颤抖。

她被用利器划了脸。

这黑暗而沉痛,不知持续了多久,她好似跌入了一个梦中,隐隐约约的能看到一丝光线,但随后又是无边的黑暗。

安潇湘惊醒了。

看见眼前的情景,她有一瞬间恍了神,而后又伸出了双手,纤细的五指的眼前晃动。

脸上的痛觉又传来,安潇湘下榻,走到了铜镜前,看着镜中人,又有几分恍惚。

安潇湘伸手,摸了摸脸上的刀痕,竟是半边的容颜损毁,便让她无法接受,不可抑制地大喊一声,惊动了门外守候的橙子。

许是因为美丽惯了,再丑,便让人不论如何都无法接受了。

橙子奔入寝宫中,问道,“主子,怎么了?”

安潇湘慢慢出上自己的容颜,那痛觉是无比的清晰。她强使自己冷静下来,“昨日发生了什么?”

或许她应当,先从这件事开始查起。

安潇湘扭头看向了橙子,不同以往一般淡然漫不经心,转而有几分犀利。

橙子皱眉,回忆起这两日发生的事情,有些欲言又止,却也只能搪塞她,“主子,昨夜安家营有急事,我同墨白出宫了,不在宫中,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若是让她知道,自己做过多么荒唐的事儿,怕是会暴跳如雷。

此时,寝宫外传来一阵脚步声,随后便有人来通报,“王后,千陇姑娘来了。”

“进来。”安潇湘定了定神,回过身,扯下一缕许久没用过的霜纱,覆在了脸上。

千陇扛着药箱进入寝宫,看见安潇湘还能镇定的坐着,状态也还不错,忽而便道,“久不见,可念?”

安潇湘似乎有些走神,才发觉方才宫人喊的是千陇回来了。她如梦初醒一般,点了点头,“百里忘川那如何了?回来了还去吗?”

毕竟星云大陆才是墨华的家,千陇嫁给了墨华,自然要同他回星云大陆。

千陇却摇了摇头,自顾自的放下药箱朝她走来,“星凛大陆这头的事儿还未处理完,墨华他舍不得走的。”

安潇湘自然地伸出手,给千陇把脉,又想起一件事,“安柚儿快生了,让她快些回来,若没了这第一神医,她这回怕是难过鬼门关。”

“师尊被一些事耽搁了,处置完了便很快会回来,”千陇点头,紧皱着眉搭着安潇湘的脉,又霍然松开眉梢。

见千陇少有的严肃模样,安潇湘挑了挑眉,“怎么了?”

千陇却看了她一眼,便松开了手,“无妨。”

随后,千陇又为她做身体各处的检查,掀开那层薄薄的霜纱时,她忍不住被眼前的情景惊了一下,“你这脸才好全,为何又碰成这般模样了?”

千陇的言语似乎有些恼怒,却又拿起药为她上药,“你可知你的碧玉回魂丹时日无多,这是最后一回任你造作了,这脸再毁一回,便彻底毁了。”

“知道了。”安潇湘点头,言语有些淡然与无奈,又似乎抓住了她言语中的一个点,问道,“碧玉回魂丹是什么?”

千陇的手顿了顿,叹息道,“忘了你不记得了,但你只需记住,必然要护好这张脸。”

安潇湘点头,心中也有万般无奈。她自个也不晓得这脸是如何弄伤的,但是,那时的痛觉,触觉清晰地烙在了她脑海之中。

脸上完了药,千陇又检查她的视力问题,伸出一根手指在她的眼前摆着,“这是几?”

安潇湘看着千陇,又挪开了视线,“不知道。”

千陇狐疑,安潇湘这眼睛雪亮,根本不像瞎了的模样,却只能又帮她捂着另一只眼睛,“这是几?”

安潇湘定了定神,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紧皱着眉,“不知道。”

安潇湘这幅似真似假的模样,让千陇也有些摸不准,她到底是装的还是真的,便应下,“那你便好生歇息,这几日不要出去乱逛,养养眼睛,不要见强光。”

说罢,千陇便留下了伤药,离开了。

直至此时,橙子似乎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什么,“主子,您的脸是怎么回事?”

橙子根本看不见,又如何得知她脸受了伤?

安潇湘摇了摇头,手又摸上了自己的脸,触上了左眼,“我也不知道,但兴许很快,便会水落石出。”

说罢,转而又吩咐橙子一件事,“去将宫中册目拿来,还有双双也牵来。”

橙子有些疑惑,却又没有多言,便去吩咐人拿了。

安潇湘的手一下一下推敲着桌面,真相如何,是时候该查了。

此时,无生宫中。

千陇与墨华立于大殿中央,神色恭敬,“皇,王后醒了,精神似乎不错。”

层层叠叠的玉阶之上,暗墨色王座之中,至高无上的帝王倚着王座闭目养神。他似乎极为疲倦,让人觉得他周身萦绕着一种暗淡而忧伤的情绪,听见禀报,他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

千陇看了一眼旁边的玻璃,得到示意后,又接着禀报道,“王后身上有些许毒,不过已被碧玉回魂丹稀释的所剩不多,王后的眼睛…似能瞧见一些光亮,还是半盲的。”

千陇想,安潇湘是瞎了一半,只能瞧见弱光,所以眼神才会那么飘忽不定,但又不可能装的如此像,她可是见过不少真正的瞎子,怎会分辨不出真瞎与装瞎的区别?

话罢,便听见王座之上传来那熟悉而摄人心魄的声线,即便疲然,却也带着极强的压迫与威慑感。他似乎毫不在意,只是淡淡应了一声,“孤知道了。”

见状,千陇只好慢慢推至一旁,与墨华一同退出殿外,此时无生宫殿中,只剩夏无归与玻璃主仆二人。

又有人来禀报,“皇,王后拿走了宫女籍册。”

玻璃看了一眼王座之上,疲倦地闭目养神的帝王,他面无表情地点头,替他应下,“知道了,王后若要看,便让她看,左右夏宫中所有的宫女,都在潇湘宫。”

夏宫中原本便是没有宫女的,有的只有侍卫,一片男人,直至王后入宫,这才新寻秀女伺候,所以,所有的宫女安潇湘都见过,还有何需要遮遮掩掩的?

安潇湘抱着双双,抚摸着双双,只觉得它似乎没有水波纹中那般活泼机灵,倒是乖巧沉静。

双双似乎总会往同一个方向看,而那个方向是安潇湘鲜少有踏足过的地方,她便支开了所有人,自己溜着双双走。

安潇湘牵着双双,跟着双双的脚步,却来到了刑司。

为何双双会想来刑司?

似乎每接近一步刑司,双双便会更加激动一分,连尾巴都止不住的摇。

那里面,是什么人?

近年的夏国犯罪越来越低,犯人也少了不少,刑司里头清冷的很,许多刑具都似乎积了灰,仅有牢房外的桌椅板凳一尘不染,常有人坐。

安潇湘跟随双双,走过牢房去了后院,在门口有一个狗洞,里头摆放着不知多久没用过的狗碗,边上也是脏的不成样子的狗窝。

但双双似乎很开心,看着这些东西便扑了过去,摇起了尾巴。

似乎听见院内的动静,原本的守卫走了出来,见有一女子身着蓝衫,面覆薄纱,当即便吓得跪下,“……王后。”

安潇湘撇了他一眼,故作不知的应了一声,“嗯?你说什么?”

听见安潇湘疑惑的声音,那人收敛起哆哆嗦嗦的模样,爬了起来,“您不是王后,莫非是王后身边的橙姑?”

这宫中,仅有安潇湘与橙子每日覆着面纱,且居住这般偏远的刑司,自然鲜少见过安潇湘的真容,认错也是常事。

安潇湘将错就错,又应了一声,“不错,是我。”

见眼前此人,是宫中极为好相与的橙姑,那人默默松了口气,又赶忙搬出此处最好的椅子,半分不敢懈怠,“橙姑竟独来刑司,恕我等招待不周,不能给您沏茶。”

刑司这种地方不死人便已不错了,还想要好吃好喝招待着是不可能的。

安潇湘也没有介意,就着那椅子便坐了下来,看着眼前侍卫谄媚的模样,摆起了大人物的款,“我呢,也仅是有些事儿想问问罢了。”

在这个位置当差了数年,能得见贵人自然是登云梯的好机会,那人万分不敢懈怠,“是,是,小人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安潇湘看了一眼旁边的双双,“你以前养过双双?”

那守卫赶忙摇头,“不是不是,那是前几年的侍卫放的,我也不晓得是谁,这儿的侍卫呀,早已换了一批,以前的事儿谁晓得哟……”

“换了一批侍卫?什么时候换的?”

“约莫两三年前?我也记不得了。”

侍卫说的这番话,意思很显然,几年前的大变动,将夏宫中所有人都换了个遍,估计去问别的人也是这般。

安潇湘又溜着双双,路过了一片园子,多瞧了两眼,却见有人背对着窃窃私语。她悄悄走进去听,

“听说这里头原先是养猪的,真不晓得何时能调离这个岗位,真愁人呐。”

“哎,别说了,就这臭气熏天的日子,难熬也得熬下去呀…”

“唉…你听说了吗?先前的王后在此处住过呢!”

“怎么可能?王后这般尊贵,皇又这般宠爱她,怎会让她住的猪圈来?”

“我可是听先前的老人说的,此事绝不可假。”

“真的假的呀?不对,无论是真是假,你都不该如此议论王后,脑袋不要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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