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田螺小伙子

从东园回来的夭芒心不在焉地晃回了自己屋子,连去陆挽时的屋子堵他都忘了。

洗衣嬷嬷的话犹在耳畔:“姑娘真是顶顶勤快的人,每不亮就来送衣服,还知道把衣服自己收了去,因为这,我还是第一次和你打上照面。”

姑娘心里又甜又苦。

甜的是,这也把她娇惯得太过分了。

苦的是,自己明摆着是被人家给躲着了。

否则,以他的有心,这么些,要见一面肯定不难。

难道,其实真是她想多了,“田螺伙子”另有其人?

夭芒一下子扑在床上,把头埋进被窝里。

啊,好烦。

觉得烦躁的夭芒姑娘决定还是爽快点,用最简单粗暴的方式解决问题。

逮他!

她特意睡得极早,刚刚入夜就醒了,然后便眨巴着眼睛开始等人。

果然没被辜负,当真在三更半夜等到了她的“田螺伙子”。

“伙子”踏着夜色而来,周身都是一股寒凉之气。

他在她床畔站定,等凉气散尽,才慢慢走近一些。

然而也只是静静看着她,一点多余的动作也无。

不知这样过了多久,久到夭芒都觉得脸上的肌肉有些僵硬,快要装睡破功。

才听到青年极低的一声轻叹。

他又往前走了半步,替她掖好被角,修长的手指拂过她额角的碎发。

有些凉,有些痒。

夭芒的眼睫毛险些跟着颤了颤。

青年顺手拿了她随手放在床前几上折叠好的外衫,转身便欲离开。

夭芒便也不装了,她从被窝里伸出了手,一把抓住了他被更深露重打湿的衣袖。

姑娘学着话本里的句子细声细气:“大胆贼,深夜暗闯本姑娘香闺。”

青年的脚步一顿,低垂了眼,被她的话逗出一个无可奈何的笑来。

他转过身,没有挣脱,也学着戏文里的句接她的话,温声:“娘子,今日即便你不愿,我也要把你抢上那山寨头,与我共度良宵。”

夭芒的脸又涨红了,即便知道他只是在逗她,仍然忍不住悄悄烫热了脸。

她声抱怨道:“要见你一面真难,不知怎么得罪了你,连罪也不给我一声,就要把人丢掉。”

“我哪里舍得丢掉你。”陆挽时低笑。

若舍得,就该狠下心不再见面了,又何必夜夜终究忍不住,跑来做这些逾举之事。

“给你一个机会。”姑娘一骨碌坐起来,手还紧紧攥着他的衣袖,生怕他跑了一样,“有话话,不然再这么被躲下去,我要憋不住自己逃跑了。”

“你会逃跑吗?”陆挽时在夭芒床边坐下,反手抓住她的手。

“会的!”姑娘异常认真。

“……”陆挽时垂眸,思索着该如何开口。

事实上,自己曾经答应过她,不会主动追问过去之事。这些日子,他也已经渐渐想得很清楚,无论过去如何,姑娘现在这样就很好。

百余年来,她是唯一一个落在他心上的人,既然抓住了手,只要她心意未变,他便绝不会先行放手。

然而那件事在二人之间,终究还是需要解决。

眼下是封印了姑娘的记忆,往后,未来,却总是还要重新面对。

与其到时候狼狈无措,害她受伤,倒不如由他主动把握来得更好……

夭芒在面对陆挽时的时候,迟钝的大脑就会像突然开窍了一样,生出一番七窍玲珑心来。

此刻,见他久久不言,虽然不知全貌,竟也能猜测一二。

“你是不是想问我体内封印的事?”姑娘还是不敢直接开口。

她不等他追问,又自顾自道,“其实我也不知道这个封印的存在。”否则,早就想尽办法冲破它了,“只是现在想想,大约是因为时候失控过,被族长保护起来了吧。”

她握着他的手:“我愿意告诉你的,可你知道以后,或许会讨厌我……”

“知道镰谷的事以后,你有讨厌我吗?”陆挽时问。

“怎么会?”夭芒提高了声音,又声接口,“心疼你还来不及。”

青年把大手放在她的手上,“我也一样。”他轻声,“无论如何,总有办法同你一起面对。”

青年的手本来带着薄凉,却偏偏仿佛有温柔的暖意一直传到夭芒心底,给了她莫名的勇气。

夭芒真就了。

只是这么多年,这些事一直埋在她心底里面,埋得太久也太深,第一次能对一个人好好出来,其间承载的重量已经远远超乎了她的想象。

姑娘几乎是一边哭一边完的。

她年幼的奇遇。

她随身带着的匕首不知为何得了皇帝的青眼,被要过去看了一整,又重新还给了她。

她被人灌醉,又不知施了什么术法,竟就把那番经历一五一十了出来。

朝廷不知为何领兵而来,她在重峦殿前磕破了头,最后跟着赶过去的时候,却被当前的将领抓住放了血。

“她能进得去,也许她的血就能打开结界。”这是一个术士贡献的计策。

结果,她的血竟然真的解开了时空的封印。

一称劫。

她在满身满心的仇恨中浮到了空中,然后就在一片血色里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已经回到了姜族,也彻底失去了自己的灵术。

“或许,是族长把我带回去的。”夭芒的声音已经完全哭哑了,上不接下气地喘着,“你看,我害死了那么多人,我是不是个顶顶坏的罪人。”

她是活该下地狱的人啊……

陆挽时把夭芒拉进了怀里,一下一下安抚地拍着她的背。

“你是最单纯善良的姑娘。”他低低叹息,眼底有泪,“把不该自己背负的罪孽,一个人背了那么多年。”

竟是因为那把匕首。

可追根究底,匕首是他送给她的,罪自然也该由他来背。

那些屠戮者尚且不知悔过,仍然日日纸醉金迷。

偏偏她一个同样的受害者,要一直满心悔愧,做了那么多年噩梦,也不知多少个夜里都会像今这样,一个人躲起来偷偷地哭。

“怎么不是我的罪呢。”夭芒的声音从他的胸口传来,带着颤音,“那么多人都死了,结界是因我而破的,大哥哥是因我而死的,是我亲手害死了他。”

那曾是她年少时,最最喜欢的人啊。

“他没有死。”陆挽时把夭芒扶起来,看进她的眼里。

曾经,他心底有一道最深的,也无法和人言喻的隐藏的伤痕。

这一刻,竟也缓缓露出久违的新肌。

“不仅如此,还有许许多多的人,也是因为你,才能活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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