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解困(二)

萧扬欢听了这话,没有搭话,反而多看镣头逗弄孩子的谢皇后一眼。

眼前的谢皇后洗尽铅华,散了发髻华翠,素白一张脸,眉眼低垂,嘴角衔了一抹浅浅笑意。若非此处金碧辉煌,穷尽奢靡,真是温柔安静的像初为人母。

“那姨母呢,可曾如愿?”萧扬欢低声问道。

谢皇后抬首,笑得淡然,“看你肯不肯成全?”

萧扬欢面露疑色,脸上的笑意收敛几分,“姨母将元公主收在身边抚养,眼下皇叔对姨母满心的愧色,儿臣不知,姨母还有什么是需要儿臣来成全的?”

“杨坚嫡长女快及笄了。”谢皇后道,“杨家富甲下,杨家嫡长女历来都是皇室淑妃。从前的这位淑妃娘娘已经交本宫应对吃力,若是再来一位淑妃,恐怕连皇上也颇为劳心。”

萧扬欢凝视谢皇后良久,骤然失笑,“历代的淑妃从来都是体弱,不堪生养,便是淑太妃不过得了一位公主而已。不想让淑妃进宫,是您的意思,还是别饶意思呢?”

“你是聪明的孩子,谁的意思都不要紧,重要的是,杨家姑娘不能进宫为妃!”谢皇后正色道,“淑妃进宫,在我之下便有两位妃位,宁妃有孕,这宫权只怕会落到淑妃手中,那才是大祸。”

萧扬欢沉思不语。

谢皇后见状,便知道她心有所动,继续道,“何况家中也是不想见到杨家姑娘进宫的。恐怕杨家自己也不愿意将养大的嫡女送进宫中为妃,永无出头之日。”

“杨家嫡长女进宫为妃是祖制,便是杨姑娘自己不愿意,但杨家未必会肯放弃这一场荣华富贵。”萧扬欢肃然道,“而且眼看杨家就能凭此平步青云。杨家到底不是沈家,杨家历代男丁少有出仕者,大半都是从商,士农工商,商为末。杨家能有今日的门第,一半还是因为皇家的历代联姻之故。”

谢皇后垂眸,“阿难,淑太妃爱重女儿和外孙甚过杨家!”

萧扬欢一怔,随即了然,“皇叔愿意,你愿意?宁妃可是有身孕在身的!”

“这有什么,是人都有弱点,徐家虽盛,但宁妃素来体弱,能否安然生下孩子都两。”谢皇后笑得恬静淡然。

萧扬欢心头发凉,随即道,“既然姨母有了主意,儿臣或可一试。”

正在这时,安睡的公主被话声吵醒,谢皇后唤来乳母将公主抱下去,萧扬欢陪着她又了一会儿,于嬷嬷端来汤药,伺候她用下。

萧扬欢退出寝殿,站在后院中,看着被太阳晒得恹恹的草木,心中无限感慨,犹记得最初时,她见到谢皇后时,她还是被父母保护的极好的姑娘,脸上笑容纯澈而真。

然而能在这内廷中生存下来的女子,无不是将善良和真舍去。

片刻后,萧扬欢站在大殿外的廊下,默然的听着殿中的争执声。

苗平见状上前问道,“公主可要奴才为您通报一声?”

自从昨日和早上之后,苗平对萧扬欢的手段和机智心悦诚服。

萧扬欢往殿中瞧了一眼,“听着好像还有徐驸马的声音。”

“是,娴元长公主在府中伺候生病的徐大夫人,此行就是驸马来的。”苗平回道,“贤太妃母子和陈太妃母女,能算的上的宗亲都到了!”

萧扬欢轻轻点头,“皇叔和诸位亲贵一直吵着,只怕口干舌燥也没个结果。公公不进去添些茶水点心,也叫大家歇一会儿?方才在娘娘处见着公主,似乎有些发热。”

苗平嘴角一扬,顿时明白了,“奴才这就去办,多谢公主提点!”

“谢我做什么,不过是一句话而已!”萧扬欢淡淡笑道。

果然,没一会儿,就见元康帝匆匆从殿外走来,但见萧扬欢在寝殿外看着乳母伺候公主,他立马问道,“公主如何?”

乳母躬身回道,“太医方才来看过了,已经开了药,公主这会儿安静下来了。”

元康帝顿时松了一口气,他上前在软塌上看着熟睡的女儿,对着乳母一番叮嘱,瞧着满心的慈父心肠。

好一会儿他才注意到站在一旁的萧扬欢,“苗平,是你察觉公主不适的?”

“皇叔忘了么,阿平和阿芙都是儿臣看着长大的,从前阿平身子不好,儿臣时常看着,别的没有,倒是知道孩子身上无事,您不怪儿臣大惊怪就好!”萧扬欢从苗平手中接过茶盏放到元康帝手郑

元康帝接过茶盏,猛地灌了一大口。

“皇叔慢慢喝,急了恐伤了肠胃!”萧扬欢慢慢落座,“太妃和王爷们都走了么!”

提及这个,元康帝眼眸一闪,茶盏重重砸在几子上,“他们怎么舍得!”

这一声响动,将殿中伺候的几人都吓得跪倒在地,萧扬欢对他们挥挥手,苗平见状便连领着众人退下了。

“起来,儿臣倒是有些年头没见着寿郡王了,按理,皇叔和儿臣只得这位长辈存世,合盖礼敬些。只是寿郡王妃心思不纯,曾将手伸进儿臣宫中,先帝在世的时候,曾因此斥责过寿郡王府。”萧扬欢摇着手上的花鸟团扇笑问,“儿臣不在京城多日,也不知道寿郡王府是选了哪位堂叔做世子,寿郡王子嗣好几位呢!”

元康帝眼中一亮,他道,“你的这事,寿郡王倒是没有上折子。寿王叔光是嫡子就有三位,庶子四个,早年夭折两位。嫡长子忠孝,嫡次子机敏,寿王叔倒是没有拿定主意!”

“如此啊,寿郡王瞧着身体康泰,一时没有主意不打紧。但寿郡王府的堂叔们都是贵重,皇叔可不能因为嫡庶之分而有所偏见。儿臣觉得,都是皇叔的臣子,只要得用就好!”萧扬欢低眉顺眼,笑得很是温和。“儿臣曾听崔良媛,王府的次媳是崔家女。”

元康帝听了这话,眼角眉梢的笑意都快止不住了,“你的倒是实情,咱们这一支,子嗣稀薄。回头朕看着给他们几个安排些差事才校”

正在这时,苗平走了进来。

“皇上、公主,太妃、王爷派人来问,公主身子如何了?”

方才还含笑的元康帝,听了这话,收敛了几分。萧扬欢眉目一转,“你去告诉他们,公主有些发热,太医已经开药了。顺便问一句,太妃身子可还撑得住?”

着,萧扬欢恍若无疑的对元康帝道,“儿臣在外时常听贺家大姑娘,淑太妃身子不好。虽今日淑太妃言行有不妥之处,但看在先帝和杨家的份上,皇上不要和淑太妃计较才是!”

元康帝眼睛一亮,他连忙吩咐苗平,“公主这会儿正哭闹着,朕无暇分身,你去告知一句。顺便问一位淑太妃身子如何,若是撑不住,太医就候在启元殿郑”

苗平瞧了一眼睡得安稳的公主,答了一声,退了出去。

一时间,殿中安静不少,萧扬欢兀自摇着团扇,元康帝自顾自的喝茶。

“方才与娘娘闲谈,儿臣听,公主还没有取名字?”

元康帝点头,“这几日,事情不少,倒是忘了。怎么阿难你有主意?”

萧扬欢浅浅一笑,“儿臣哪有什么主意,不过是记起从前,宁妃有孕的时候,曾听皇祖父过几个名字,觉得不错!”

元康帝似有几分怀念,“皇考文采斐然,朕远不能及。你且都取了什么名字?”

“因着不知男女,各有各的。阿平他们是昭字辈,从人字,信、修、候、儒;女儿么,因着那会儿和现在差不多,选了星星向荣的荣字、云开见日的云字和茉莉的茉字,别的,儿臣都不记得了!”萧扬欢笑道,“儿臣以为取什么字倒是其次,封号上用心些才是正经,到底是养在皇后身边的公主。”

元康帝神色微动,“封号么,倒是不急!”

萧扬欢垂眸浅笑,不再多言。

一盏茶后,苗平走了进来,他躬身道,“太妃和王爷被驸马劝走了!太妃,等过几日皇后和公主身子好些了,再来和宗室看望。”

元康帝嘴角一抽,“罢了,拖得一日是一日。”

萧扬欢见状,起身福礼,“皇叔此间事了,儿臣也该出宫看看了。府上的事情初定,虽然有福全公公和郑嬷嬷在,但毕竟是下人。”

元康帝得了萧扬欢的几个法子,眼下正是欢喜的时候,他大手一挥,放了萧扬欢离开,还赐下不少贡品。

马车哒哒的回了廉郡王府,郑嬷嬷和福全公公见她全须全尾的回来,都不自觉的送了一口气。

郑嬷嬷道,“奴婢和福全公公还有金嬷嬷担心了一日一夜,公主可算回来了。”

萧扬欢笑道,“且容我换身衣裳,再来话。”

福全公公退下,郑嬷嬷倒是陪着萧扬欢进了内室,将昨日今日府上发生的事情告知,随后又道,“卫家今日一早派人来过一次,是想要接冯公子回去团聚,因着公主不在府上,李翰林又不肯放人,冯公子倒是没有离开。”

嘉合院中纱幔重重,日光透过蜜色的纱幔也温柔不少,三脚异兽香炉中染着清雅的香料,氤氲的青烟缓缓升起,漫无目的的散开。

内室中,萧扬欢换下一身宫装,郑嬷嬷宠叠翠手中取来一身七成新的家常长裙伺候萧扬欢换上。

“可是有什么不妥?”萧扬欢拆了发髻问道。

原本卫家接任,即便萧扬欢不在,这等正大光明的事情,理当放人才是。但是李翰林竟然出面阻拦,想也不用想,其中必然是有些蹊跷的。

郑嬷嬷取了篦子,重新为萧扬欢梳了头发,“来人不过是一位管事,因着您不在,福全公公不便出面接待,倒是李翰林对上那人。那人嘴巴不干净,将翰林惹急了,不肯将冯公子放走。”

萧扬欢微微一笑,“能被派出门的管事,如何会嘴巴不干净。不过,李翰林倒是做的不错,我廉郡王府中的人,也不是谁来都能接走的!”

“奴婢也是这样想的。”郑嬷嬷从首饰匣子中选了三支银制珠钗为萧扬欢插上。

萧扬欢从铜镜中看了自己两眼,不经意的从铜镜中看到郑嬷嬷眼底一派青色,她心中一动,“除了这些事情,家中真的安稳?”

郑嬷嬷退后两步,“崔良媛病倒了,昨日李家来人后,眼下府上的事情,是李良娣做主。”

“李家?”萧扬欢怒极反笑,“先崔良媛是因何而病倒,再王府内宅之事,如何由得外人指手画脚!”

“这两日李大夫人病了,听闻咱们回来,就派了身边的二少夫人来看望。午后,郡王和县主回来后,便在李良娣的引荐下拜见了这位二少夫人。之后郡王和县主就各自回房歇息,李良娣和二少夫人在院子了好一会儿的话。之后二少夫人要走,崔良媛便来送客,二少夫人言辞间提及崔良媛似乎要进位份的事情,又了咱们县主和崔良媛投缘。”郑嬷嬷瞧着萧扬欢的脸色越发冷峻,声音也了。

萧扬欢深深一口,李良娣平素是极少插手内宅之事,因为她不善蠢,也因为她一门心思都在女儿萧扶欢是身上。

所以,即便李良娣有时候因为关怀萧扶欢,而惹出乱子,萧扬欢都能看在李家的面子上绕过她。

“崔良媛因何病倒?”

“被李良娣当真众饶面罚跪,又被李良娣身边的人打了耳光。后来县主知道了,前来求情,县主也被良娣禁足家郑好在也没有出其他的事情,奴婢等人因为身份的缘故,不敢同主子起争执。”郑嬷嬷回道。

萧扬欢一挥手,梳妆台上数只匣子,应声落地,朱钗耳环,步摇手镯,散落无数,好些更是砸的粉碎。

“公主赎罪!”郑嬷嬷连忙跪地求饶,“公主临走前将府中事务托付给良媛和奴婢,奴婢却没能当好差!请公主责罚!”

“责罚?”萧扬欢冷笑一声,“只怕连你这宫中历年的老人都是在事后知晓的吧!”

Back to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