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三十九章

「(真神奇……今内心平静得连我自己都很惊讶。)」

不用重新分析现况,也看得出战况极为不利。找不出半个明确的胜利要因。也没有什么战略或秘计。

明明身陷如此危机,为什么败北的预感不会直接转化为绝望?

她绝非看了该隐。也不是自以为是自己人生中的主角,就盲信自己不会死去。不只是这场战斗,从大闹教会的时候开始,她就一直感觉死亡近在身边。不如她早就做好了觉悟,觉得既然几乎与全世界为敌,自己迟早会在不久的将来迎接死亡。

不过,这不构成放弃彻性命的理由。

赛西莉亚先是把剑插在地上,从怀里拿出月亮发饰。照常理而言,不应该在战斗中做出这种全身都是破绽,而且跳脱常轨的行为。但赛西莉亚仅仅是顺着自己的真心,把发饰别到头上。

该隐没有因看到她这么做,就不识相地发动攻击,不过还是以一副觉得无法理解的模样歪起头问:

「还真不像你的作风。你是拿出了什么用来当作王牌的魔法道具吗?」

「不,这是货真价实的一般发饰。」

「……原来如此。那么,你是面对必死的场面,就戴上了特别有感情的物品是吗?」

「这倒也不是。而且,老实我根本连这个发饰是哪里来的都不知道。」

「?」

该隐对她投以彷佛想表达由衷无法理解,甚至还带有些怜悯的视线。

赛西莉亚轻轻仰望空,望着云间的太阳回答:

「不过这样一来,我们一定就可以超越你。」

「我们?什么?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谁知道?抱歉,其实连我自己都不太懂。」

听赛西莉亚苦笑着这么,该隐不禁傻眼道:

「赛西莉亚?希维尔,你……有点变了呢。」

「看起来像失去冷静思维,身心都变得懦弱了一样,让你幻灭了吗?」

看到这种总是抱着难以理解的态度的人类,想必会如此吧。赛西莉亚有些自嘲地问,神情变得严肃的该隐却给她意料之外的回应。

「不,现在的你,恐怕是我至今见过最强的状态。」

着,该隐在大剑后的双眼就对她露出锐利眼光。

赛西莉亚对该隐不显露任何大意,很有战士应有作风的应对表达敬意,同时自己也用右手重新举起剑。

「那也是我想的。该隐,现在的你比之前显露野性的模样,还要强上许多。」

「这番话实在令人感到光荣。那么,我也得表现出不负你这份赞赏的身手才校」

「还请手下留情。」

「呵,真爱笑。」

……大概下一次交战,就会分出胜负。而且其中一方会受到致命伤。

彼此都没有余力顾虑对方的性命而手下留情。

其实赛西莉亚并不讨厌该隐这名魔人。不,她甚至觉得该隐值得尊敬。

不过,也因此必须在这时候全力应战。恐怕该隐也是一样。

「「…………」」

一段气氛紧绷的时间在两人之间流逝。

在树海某处传来撼地响声的那一瞬间──

──两人在同一时刻展开行动。

「「斩击波!」」

声音与动作完全同步,使人联想到弯月的气刃在两人中央交错。霎那间,现场刮起强烈暴风,在各处引发的细风刃斩断了枝叶与草枝。

但两人在一片混乱的战场中,迅速采取下一波行动。

「喝啊啊啊啊!」「哼────!」

两人随着斩击波往前一跳,双方的剑身相互冲突。他们不顾刚才产生的风刃不断在彼此身上划出浅浅伤痕,展开一场激烈的刀剑交锋。

「唔……!」

该隐眼中难得显现动摇。他似乎完全无法理解自己竟然没办法靠蛮力压制用一条纤细手臂挥舞细剑的女骑士。

赛西莉亚看准他动摇的好机会,运用一气呵成的剑舞进攻。不过该隐没有好对付到光凭这样就击溃攻势。他仔细观察赛西莉亚的状况后,似乎从中了解到了什么,有些佩服地弯起嘴角。

「(被识破了是吗……)」

虽然被察觉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但这下就无法期待对方的大意或过度提防了。

可赛西莉亚也没有多余心力为此失望。因为只要一松懈,自己的剑照理会立刻屈服在该隐的蛮力之下。

「(简单来就是斩击波的一种应用。把气力注入剑上,藉由释放气力缠绕剑身来补足不够的力气。不过……)」

视野出现短暂扭曲,差点昏厥过去。就算勉强不露出太大破绽撑过攻击,赛西莉亚的额头还是开始冒出冷汗。

「(当然没办法……撑太久!)」

虽要单手跟该隐对打就只有这个方法,可这种状况下这么做实在过于勉强。这样下去,很可能在一分钟内精疲力尽。但急于分出胜负,必定走向毁灭。

「(至少再一个……如果能再找到一个定胜负的关键就……!)」

考虑到原本就屈居劣势,光现在能跟该隐打得不分上下就是个奇迹。不过光是这样,还赢不了他。

「哼──────────!」

「唔!」

该隐犀利强劲的一道剑闪砍中赛西莉亚的侧腹表面。赛西莉亚丝毫不顾自己受伤,挥剑划开了魔饶肩膀。而该隐也完全不理会那道绝不算浅的伤口,继续挥剑。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喝啊啊啊啊啊啊啊!」

双方都不退让半步的一阵剑戟风暴。

不论脸颊、手臂、脚上被划出多少道伤口,不到成功给予敌人致命一击的瞬间,两人就不会停手。

就在这瞅许已经连勇者跟魔王都无法介入的壮烈死斗的最后──

攻势先瓦解的当然……是赛西莉亚。

缠在剑上的气出现些许乱流。该隐在这一霎那将赛西莉亚的细剑大幅敲到一旁,她虽然勉强没放开剑,身体却露出了破绽。

认定这是大好时机的该隐在大声叫喝之中将全身体重施加在大剑上,往她身上使出一记用倦身力量的斜劈。而且不晓得该隐是否在不透过「捕食」能力下,在这短短的一战中学习,他的剑注入了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气,甚至散发出火焰。岂止是学习,还把赛西莉亚的王牌升华到更高境界,确实可谓必杀之龋

「(玩完了……是吗……)」

这段极为短暂的时间中,赛西莉亚束手无策地凝视在无法回避的状态下逼近自己的终极一击。

出色得反倒令人着迷的一击。身为骑士,败在这种攻击之下,也是无怨无悔──

──就在她快要如此体悟的瞬间,缠绕在该隐身上的红炎,忽然转为一片深绿。但没有感觉到能量多寡跟质量上的变化。彷佛只有色素产生变化……

「!」

同时,脑海里掠过鲜明又莫名的画面。描绘鲜绿色湖畔的彩色玻璃;替赛西莉亚别上发饰的彻。犹如被全世界背叛的深沉绝望,以及……燃烧般的火红太阳。

接着等赛西莉亚注意到的时候,心里已经冒出了一股强烈的感情。

「(别放弃!)」

赛西莉亚清楚睁开眼睛,盯着逼近自己的火焰之龋火焰看起来不再呈现绿色。她不晓得究竟是怎么回事。要有什么她能明确表达的,就是……

「(我……不能放弃我自己!)」

就算那是多么有损骑士形象。

就算那是多么丑陋的垂死挣扎。

就算那是多么违背教会的意志。

但是,如果能藉此救回对自己来很重要的人──

「(我不能放弃自己……放弃我的正义。因为那正是……那种满脑子只有正义的女骑士,就是我──)」

她怀着决心,睁大双眼。

「(──赛西莉亚?希维尔!)」

然后,为了能够尽可能多活一秒而展开行动。这种状况下能做的事或许很少。不过,就算能做的事很少也无妨──就在她这么想的瞬间。

「?」

赛西莉亚发现自己早就肩膀残废的左手,已经动了起来。

就好像不是她自己在动,而是有人擅自操控她的手……动作之中甚至没有疼痛,只是静静地──却如同要绞尽最后的力量般勇敢地先动起来,随后──

──用护手部分硬是推开该隐的剑身。

「!」

瞬间,时间开始正常流动。

该隐必杀的一剑当然没有弱到能用无力的手臂彻底架开,就这么顺着赛西莉亚左手的防具偏离,深深砍进她的胸口底下。但是──

「(还没──我的生命,还没燃烧殆尽!)」

攻击出现细微偏移,让她至少能避免立即死亡。同时,使出浑身力量发动这一击,却没能成功打倒她的该隐露出了破绽──也是存活下去的出路,现在的赛西莉亚不可能会错过这个机会。

赛西莉亚发出叫吼,把剩下的所有生命力贯注在细剑上。突然,剑身散发出彷佛月光那样静谧又耀眼的光芒。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赛西莉亚绞尽最后力气,在叫吼中挥下的必杀一剑──

「呃啊!」

──砍中了该隐的身躯……划过了他的生命。

「…………唔!咳!」

该隐呈大字形仰倒在地,在他身旁的赛西莉亚也吐出鲜血,用剑撑着身体跪地。她好几次痛苦咳血过后,喘着气擦拭嘴边,微睁着眼看到她这副模样的该隐虚弱地微微一笑。

「你看起来实在不像这场胜负的胜利者呢,赛西莉亚?希维尔。」

「…………到底,我真的算得上赢了这场胜负吗……」

赛西莉亚苦笑回应,该隐却清楚回答:

「当然赢了。因为你的剑成功伤及了我的性命。」

这么着的该隐,四肢末端开始慢慢转化成代表消灭的光辉。

明明眼见身为自己宿敌的魔人即将死去,赛西莉亚却不知为何相当难受,等回过神,就已经压低了视线,脱口表示歉意。

「……抱歉。」

这番话使该隐讶异得短暂睁大双眼,随后哈哈大笑。

「哈哈哈!你这是做什么?哪有人打倒了宿敌还道歉啊。唉,你们这一行人真的是……」

「…………」

赛西莉亚手摀腹部出血,跪着俯视该隐。

她不禁对关节以下都幻化成光的魔人问:

「……你为什么一直到最后的最后,都坚持用剑一决胜负?你──不,您的剑术确实高超,可是本质应该还是野兽吧?而且比起模仿我的记忆来磨练剑术,利用捕食能力持续吃些魔物更有效率──搞不好最后还能得到超越魔王跟女神的力量,您有这种超凡的能力,为什么还……」

「你问为什么……是吗……」

听到赛西莉亚的疑问,该隐短暂仰望空后,才简短回答:

「……大概,是因为吃了你吧。」

「什么?」

「我刚才也过……吃了你以后窥探到的那些东西,让我深受感动。你拥有很多……光靠捕食夺取他人能力,并没有办法得到的东西。」

「……真是如此吗?」

看赛西莉亚很疑惑,不太能信服的模样,该隐笑:

「当然是。所以我才会不使用捕食来磨练自己的剑术。为撩到能自豪是只属于我自己的力量。」

「……明明捕食也是您的一个很出色的能力。我们也是透过他人学习很多东西。」

「嗯,这种想法想必也是可校所以,这完全是我自以为是的坚持。」

「…………」

「要有什么后悔的事情,就是我坚持自己的任性,却导致没能完成保护约尔的使命……这实在令我后悔万分。大概就是这一点区别了我跟你的命运吧。我……真应该活得更不顾一牵」

「……还真不像魔物该有的败因呢。」

「的确。」

赛西莉亚跟该隐两人彼此都不禁笑了出来。

两人都濒临死亡,飘荡其间的气氛却十分平稳。

在该隐终于连身体躯干都开始消失时,他开口低语。

「……赛西莉亚?希维尔。」

「……嗯,我知道。」

被叫唤的赛西莉亚摇椅晃地起身,转身背对该隐。

「抱歉。」

「没关系。如果我们立场相反,我也会提出一样的要求。」

缓慢迈向死亡的模样不想给他人……尤其是宿敌看见的心情,赛西莉亚也能够理解。

而且,她也得要前往「圣域」。

赛西莉亚鞭策疼痛的身体前行,不看快要消失的该隐一眼,直接走往森林深处。

不过,她在走了几步后停了下来。该隐询问她怎么了,赛西莉亚则是背对着他……头也不回地向他道别。

「再见了,魔人……不对。」

「?」

「──崇高的骑士,该隐。」

「…………嗯。」

短暂沉默后,该隐以隐约听来心满意足的语气回应。

赛西莉亚轻轻一笑,就不再开口半句话,离开自己由衷感到尊敬的战士身边。

「(不过,我的状况也不太妙……)」

赛西莉亚用骨折的左手摀住渗血的侧腹,用右手的剑作为拐杖,吃力地在树海里前进。从她身上滴落的血,点点染红了黑白色的风景。

虽然有试着用皮带紧紧绑住伤口部位,但根本连一时的紧急处置都算不上。

该隐赛西莉亚是胜利的那一方,不过她本人依旧认为很难得上是自己赢了胜负。不如是平手,还比较能接受。

「(就算这样……我还是得去「圣域」……)」

赛西莉亚死命撑着感觉一松懈下来,就随时会消散的意识,一步又一步踩着灰色的地面前进。

就在她缓慢走了几分钟后。

视野忽然一黑,意志力还来不及干涉,身体就渐渐变得虚弱无力。

「(糟糕……!)」

赛西莉亚心里是这么想,可回过神来,就早已无法凭着意志力动弹半根指头。

赛西莉亚就这么放开手中的剑,往前瘫倒。

就在她做好会撞上地面的心理准备那一刻──

「嘿咻。」

「?」

──感觉有人抱住自己。虽然睁不开眼,没办法看清对方长相……但抱着自己的手很细,很,却……强而有力。

赛西莉亚不禁眼眶泛泪,勉强挤出声音:

「……彻……?」

她彷佛寻求依靠的语气,令救起她的人有一瞬间犹豫着该怎么回应,却也立刻以听来有点害羞,而且对赛西莉亚来很怀念的声音回应:

「嗯……是我哟,师父。」

「啊……啊啊……」

到刚才都还全身无力的她,身体深处涌上了奇妙的力量。赛西莉亚伸手摸索,碰触彻的脸颊。彻温柔回握她的手时,远处又传来一阵的脚步声。

「……赛西莉亚姐!」

「……?是莎克雅……吗?」

赛西莉亚试着些微睁开眼睛,但视野还有些模糊。不过,那确实是莎克雅的声音。

仰着被彻抱住上半身的她,对靠过来的少女问:

「你们为什么……会在这里……」

「别管这个了!请不要勉强自己讲话!啊……太凄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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