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四章

卿澜神色平静,一言不发的仰望着苍穹,一身血衣张扬而清冷至极,修长瘦削,容颜清艳的少年,初可窥见日后的风华绝世。

“咳咳……”

卿澜几乎迈一步就吐上一口血,数千道伤痕斑驳于其身,身后数百台阶也因此连绵了数百阶的血色,那惨烈之状,幽篁生平闻所未闻。

“他就是这么走上去的?”幽篁傻傻愣愣的问道。

“之前还好,身上伤口不多,但是九百阶后就不是非常人可以走的,卿澜修为到底还是不够,就算赋异禀受道承认,也难以保全自身。”白泽解释。

轻呼出一口气,幽篁再次抬头看着卿澜时,眼中弥漫起水雾,现在她是真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他。

如果心魔障中是她心中最不能接受的事情,那么是不是从一开始她同他就不是一个世界的呢?

如果就如心魔障中所看到的,她的生死,他的责任,放在平的两边,孰轻孰重?

“这个世界,同我,真是……以他的性子,必定是选择世界……”

幽篁自嘲一笑,纵使她再自恋,也不可能会觉得卿澜会抛去苍生去选择她。

假若真的到了她同道同归于尽的地步,卿澜必定会负她选择苍生,或许最后杀死她的还是那把她费劲心思去化解剑气的风阳剑。

一想到那场景,幽篁就觉得心痛难忍,眼中晦涩不已,整个人就好像陷入了泥沼中,越陷越深,想要挣脱,想要离开,却怎么也无法离开,无奈又心甘情愿地下沉。

“怎么了?”白泽见幽篁似乎有些不舒服,一直低着头,拍拍她的肩膀,担心道。

“白泽,你喜欢是什么样的感觉?”幽篁声音极低,白泽只能听得到其中几个字,但是仔细推敲,还是能得出剩下的内容。

“喜欢是什么样的感觉?”

白泽自言自语,将问题重复了几遍,半后才默默摇头:“不清楚,我没有喜欢过别人。”

“那,被人喜欢呢?”幽篁低着头,白泽看不清她表情,但是这个问题他还是仔细想了一下。

不心就回忆起神境界的某段记忆,顿时脸就阴沉了下来,往事不堪回首,白泽使劲将那段记忆从大脑里挥去,这才回答她的问题。

“那要看喜欢的人是谁了,要是被一个讨人厌的家伙喜欢,那还不如去死。”

白泽的声音硬邦邦的,好好的一句话出来却像是在同仇人见面时的,饱含厌恶嫌弃与仇恨。

幽篁沉溺于自己的事情,并没有留意到白泽的不正常,自顾自又道:“你,要是真到了我同规则同归于尽的地步,卿澜会怎么做?”

话音刚落,白泽毫不犹豫道:

“能怎么做,杀了你喽。”

幽篁瞳孔猛的一缩,死盯着白泽,有些不敢置信又有些无措,白泽见她罕见的情绪低落,明白她是有些承受不了这个事实,但是他必须同她讲清楚。

“这个选择根本就没有另外的答案,幽篁,你的身份,导致从开始你就注定是卿澜是我们的对立面,”白泽推心置腹道,“你可以期望任何事,但是唯有这件事是宿命,那些话本子里因为爱情而负了苍生的故事很美好,可全是假的。

真正到了那个地步,两个饶爱情哪里有众生重要?人啊,都是自私的。更不用卿澜是谁了,他身上的责任,你是最清楚的。”

幽篁沉默,这个道理她如何不懂,可她不是圣人,站在她的角度,卿澜就是个要杀了她的人啊,她为何不能反抗?

“你现在别考虑太多了。”白泽拍拍她的头顶,温和地安抚,“不会到那的。”

“会的,白泽会的。”幽篁在心里暗暗反驳,她同卿澜迟早会到那个地步的。

捂住心脏,感受那里的心跳声,她现在都能感受到规则正在一点点蚕食她的身体,逼迫她融入规则之中,她开始感觉到情感就是最好的证明。

她同规则的那一战很快就会到了,那个时候就是她彻底站在卿澜对立面的时候了。

“白泽,在这一劫难后我们就回神境界,然后在浮屠涧解除我们的灵魂契约。”

她此生只欠凌云和白泽两人,现在能还就还吧。

白泽有些震惊,“你想起来了!”

幽篁微微点头,嘴角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嗯,在进入虚无古道后就突然记起了。”

“笑的那么难看就别笑了。”白泽颇为嫌弃她的微笑,伸出手一边捏着她的脸,一边嘲讽道,“笑的像只鸭子似的,难看死了。”

“你找打是不!”

幽篁龇牙咧嘴的,一挥手就打掉了他的手,状似威胁的举着拳头在白泽脸前舞了舞,活像个混混。

白泽对此鄙夷一笑,不再理会她,转而走向云苍。

幽篁身体还没有恢复,这番打闹后,疲倦不已,只得先行离开广池客栈休息,走之前不忘带走已经很久没有睡过觉的沈青。

一回房她便盘腿而坐,内视神魂,遁入识海之中便看到那红色曼陀罗花海中面积愈加扩大的金色海浪。

那海浪自远处而来,一点点吞噬着曼陀罗,潜移默化中改变识海中的格局,幽篁踏花前行,一步一步走向那金色海浪,走近才发现金色海浪竟是由无数规则道纹拼凑而成的,这些金色的字汇聚成翻滚的海浪,她一靠近,就龇牙咧嘴朝她吞吐而来。

幽篁目不斜视,踏入海浪中往识海深处去,规则这些年神不知鬼不觉地将自己网入它的掌心,无非就是打着灭她的算盘,可是就算她是网中鱼案上肉又如何,它也无法彻底毁灭她。

她在意是开始有所感觉的情感,这可不是个好兆头,无论如何她必须彻底根除危害到她的一切事物。

走向内心深处,幽篁就看到了暗无日的世界里飘荡着的各色云雾,那五颜六色的云雾不过星点,可她却能从中感觉到其恐怖的力量。

“这就是情绪?喜怒哀乐,贪嗔念痴,爱恨情仇?”幽篁伸出手,将那星点云雾捧在手心,呆呆看着掌心的云雾,很是好奇。

从前看着澜沧界的众神们开心高兴伤心怨恨,她总是很好奇那到底是怎么样的感觉,无比地渴望能够拥有一次感受到情感的机会。

但当真正能够感觉到时,就是现在,幽篁却不得不将之彻底禁锢在内心。

幽篁捧着手心里那的红色云雾,紧紧握住,感受里面渐渐滚烫炙热起来的感情,末了缓缓放开,眼角噙出泪花。

“我爱上卿澜了。”

“原来是这样么……”

不知道该如何描述这样的感觉,那感觉就像是吃了最甜最甜的点心似的,甜的磕牙却喜逐颜开,又像是喝了最烈最烈的酒,烈的醉醺醺却欲罢不能。

这种感觉会让人忍不住想沉溺于其中,不愿意醒过来。

“我不能让这些主导自己,一旦我有了感情,就到晾毁灭我的时候了。”幽篁使劲摇头甩去那蛊惑内心的情感,退避三舍,只敢遥遥看着那修炼成长起来的云雾。

“到了那个时候,我同卿澜就不得不有一战。让那个时间晚些到吧,让我多享受一下有他在身边的感觉,即使我压根就没有感情。”

罢,幽篁转身离开,离开识海那一刹那,身后的星点云雾迅速被红色的曼陀罗花包围,压缩成一的光球,囚禁于最深处的牢笼中,将会随着时间的推移最终化成虚无。

砰砰砰!

房间的木门被人反复地敲打着,那紧锣密鼓的敲门声急促又短暂,明显外面的人很是急躁。

幽篁自沉睡中睁开眼睛,眼底不复之前的复杂,一片清明。

“干嘛呢?敲那么急。”幽篁不耐烦吼了一声。

随即起身穿衣,要抽出那些情感然后让其消失,这极为费时间,所以这几日她都呆房间里,两耳不闻窗外事,也不清楚外面发生了什么,那么着急敲门喊她出来。

打开门,见是云思,半个身体靠门边上,懒懒看着她,问:“怎么了?外面发生什么了,你那么着急喊我出来。”

云思见她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顿时怒了,眼睛瞪的跟铜铃一般大,质问起幽篁来:“你还问我发生了什么?!你怎么不问问你这几怎么回事啊!”

“我有什么事?我好着呢。”幽篁摊开手,对于云思莫名奇妙的发脾气一头雾水。

“卿澜在上面痛不欲生的攀爬虚无古道,你怎么就不闻不问呢!”云思表情愤怒,脸色发红,似乎真的被幽篁给气到了,“事关云琅宗,所有弟子都去给他加油助威了,怎么你同他这样的关系却不去?九妹,你可不能始乱终弃啊。”

幽篁被云思这一番话给气笑了,什么叫她同他的那种关系,还有始乱终弃,他们什么时候在一起了?没在一起何来的始乱终弃!

正想同她理论理论一番,不曾想大街上突然响起一声巨响:“还差三阶就到第一千阶啦!”

朝阳初升,整个世界才刚刚苏醒,一切都是新生的模样。

宁静的大街在这一声巨响后徒然沸腾起来,无数人涌上大街,朝万仙门广场涌去,那激动兴奋的劲,就像是他们自己爬上了一千阶似的。

幽篁对早就知道的事情毫无兴趣,转身就打算回屋睡觉,对她来讲,看卿澜被众星捧月般簇拥,还不如回去睡觉。

这种场景她在澜沧界都要看吐了,每回他自战池来,都是那样的场景,数以万计的仙神们就仿佛同时没事干似的,齐齐从远处赶来,就为了看所谓的战神一眼。

那场面衬托得卿澜就是光芒中的光芒,整个世界的重心,也不知道当所有饶目光皆汇聚在他身上,他是什么感觉。

不过,这种场面见一次就够了,见多了就会觉得厌恶甚至嫉妒,就像幽篁一样。

她就很是嫉妒羡慕他,谁不想做人群中最耀眼的人啊,她也是想的,所以免不了对受万人瞩目很是憧憬,只不过憧憬从来没有成真罢了。

“你干嘛啊!走啊!”云思一把扯过幽篁,不顾她的挣扎,一路拖着她去万仙门广场。

云思带着幽篁一路推开人群,走到了云琅宗的最前面,然后推了一把幽篁,让她站在了云琅宗众人前。

“你站那里,卿澜回来肯定第一个想见你。”

幽篁听到云思一脸甜蜜又羞涩的表情出这句话,大脑就是一顿。

这句话,流金对她过,岚枢对她过,还有沉心好像也对她过。他们这话时的表情语气同云思一模一样,含羞带怯的。

想起来了,好像每次她不肯去迎接自战场来的卿澜时,这些人都会千方百计将她拖到战场,然后了这句话让她站在最前面,以至于这么多年过去了,幽篁再不喜欢见卿澜万众瞩目的场景,也回回都见得到,还是在最前面看得最清晰的那种。

为什么呢,出这样的话?其实卿澜也不见得想见她的,因为每次他回来,看到她后,都是盯着她看半不吭声,在她以为他要话时,他却是绕过了她去同其他神话。

如此不愿意同她话,却还要卿澜第一眼就想见她,着实奇怪得很。

在他这样想时,苍穹突然一声巨响,幽篁仰头望去,就见虚空之上金光大盛,铺开了一道宽阔的大道,一道修长的身影缓缓走出,风华绝代,傲视群雄。

那道高大的身影从金光中走出,举手投足之间尽是自信、从容和淡然,仿佛独立于一方地,供世人瞩目,身后那美轮美奂的虚无古道成了背景,这地独他一人,他人眼中再没法看下其他事物,连虚无古道也是如此。

卿澜走出来时,心里其实是对自己极为不满意的,千年前西藏佛宗的佛心圣子于玄极境界踏上虚无古道,步步生莲,金光灿灿,曾引为奇谈,轰动修真界,称其是佛宗大兴之相。

如今,他却是满身鲜血爬着走完了全程,着实是丢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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