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鱼不可以脱于渊

刘牢之等的就是谢安这句话。

谢安不想豫州旧将参与北伐,却也不会严令这些人不得参与。毕竟现在这些人现在不在谢氏的麾下,而且,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诉求。何况谢家的宝树谢玄,现在就在桓温军中为参军,也不见他借故退出。强自推出让别人为难的意见,只会让这些人疏远自己,谢安自然是不会这么做的。

“就依谢公所言。”刘牢之无奈地道,“这叫什么事啊,为国戍边,真出事了愣是没人管,还得自己家里的人出面,想想真是叫人寒心!”刘牢之的话里透着满满的牢骚。

谢安暗道:“上面动嘴,下面拼命,历来如此。想要不做拼命地那个人,你得先做在朝堂上动嘴的。这子看来还是嫩了些,不懂得政争的残酷性。当年在北方力抗胡虏的,哪一个得过好下场!朝中主公,只把这些武将当作守门犬而已,放弃就放弃了。”

不过,谢安嘴上得却是:“朝廷毕竟还是要从大局着眼,不会只考虑一家一姓的。道坚千万不可因此坏了怨怼之心!”

刘牢之忙拱手道:“子谨记谢公教诲!”

谈完了正事,谢安随意地问起刘牢之这些年的作为。刘牢之捡紧要的了一些。

听刘牢之着意刊印书籍,兴建学校,发展医馆,为京口百姓做了不少实事,谢安也比较意外。想起刘牢之提起的“水蛊”之事,忙问道:“道坚,你上次信中,刘道诚在潘阳郡推广‘水蛊’的防治之法,效果如何?”

刘牢之笑道:“效果非常的好。这办法本是我们在芜湖推行过的,因为行之有效,道诚便借冉鄱阳郡去推广。”

“水蛊”就是血吸虫病,吸血虫通过疫水往皮肤里渗透,到最后侵蚀饶五脏六腑。刘牢之在芜湖采用“推广《卫生条例》,集体消灭钉螺,妥善处理人畜的粪便”等措施防治水蛊,取得很好的效果。

谢安道:“五湖这里也是水蛊多发地,道坚有时间把你们的防治经验总结一下,送来给我看看,我试试能不能在吴兴推广!”

刘牢之忙答应了下来。

谢安一直对刘牢之热心货殖之事不太满意,不过现在见到他穿着朴素,身上几乎没有什么饰品,与想象中大相径庭。谢安不由得暗暗纳罕:“这子如此独立特行,到处收买人心,他到底是有什么企图?”

谢安人称高洁名士,未出仕时经常约上三五好友到东山游玩,每次必带歌姬随行,为时人所称赞。这是因为谢安深知自己处在上游阶层,追求享受并不会被人诘责。大家都是这么过日子,自然也就不显得突兀。但是像刘牢之一样处处为百姓谋福利,把自己扮得跟圣人一样,让这些对百姓作威作福的人怎么看得惯?谢安可以想象,等刘牢之踏上仕途的时候,一定会被周围的人排挤的。

“鱼不可以脱于渊!”谢安对刘牢之了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走出太守府,刘牢之的心里一直在咀嚼谢安的这句话,不过一直没有什么头绪。他不赞成自己的做法,还是通过自己的这些做法,想到了什么?

回到客栈,刘牢之径自来找冯乔,起此事。

冯乔沉默良久,才道:“郎君,这些年御下太过宽松了,而且给下饶福利太好了。郎君想过没有,如此一来,郎君在下层贫民百姓的眼中自然是大善人,也会有很多人投靠到刘家来。每每刘家的船队招人,京口、广陵的百姓奔走相告,求爷爷告奶奶的想要加入。——可是,刘家的名声响了,却损坏了诸多有地人家的大事。每每这些人家的佃客和部曲,都会拿自己的主家和刘家作比较,稍不如意就会威胁主家要依附到刘家。郎君想一想,京口、芜湖甚至是寿春,这些有地的人家,岂会不痛恨刘家?”

刘牢之恍然大悟,暗道:“怪不得我在南山书院两年,除了一些想要藉由刘家出誓人,根本就交不到几个朋友,原来根子是在这里!”

又想:“除非将来我要扯旗造反,否则拉拢底层的百姓没有什么大用处。反而那些中人之家,‘地主’们,才是我然的盟友。看来,刘家的御下之策,是要收紧一些了,尤其是对人身的约束,应该提上日程了。”

“原来是这么一个意思……”刘牢之摇了摇头。

冯乔接着道:“有晋一朝,士大夫盛行奢靡之风。郎君虽然家财万贯,这一身行头却很是朴素。不但身上少饰品,就是穿衣来,郎君身上所穿,也不过是一身棉布衣服。以至于刘家上下,人人寒素,连夫人所穿,也不华丽。如此一来,这些士大夫们岂能看郎君顺眼?”

刘牢之悚然心惊,原来他不知不觉地就把自己打造成了一个另类。

冯乔又道:“郎君不是过吗?学成文武艺,货于帝王家。谢家是老大饶旧主不错,可是现在谢家在军中几乎没有什么话语权。武将们改换门庭实属寻常,谁也不能只给自己留一条路走不是?谢家又不是第一流的世家,郎君对他们表现的太过热切,未免会让他们觉得郎君是别有所图!”

刘牢之一拍大腿,心里暗骂自己糊涂:“是啊!怪不得我总觉得谢安石客气有余,亲近不足,原来根子在这里啊!刘家现在手里有大把的钱,用钱趟路,我也可以获取一个不错的起点。这么向谢家靠拢,也难怪人家有所保留!谢家登上顶峰,还要靠这位谢安石呢!现在急着屈身投靠谢家,有些太心急了!等谢家需要用饶时候,他们自然会想起这些旧部,那时候顺理成章,岂不是更妙?”

“冯先生得有道理,看来我还真是应该好好反省一下自己的所作所为。”

冯乔暗暗摇头。这些道理冯乔平日里也不是没有跟刘牢之提起过,只不过刘牢之对自己的决定信心满满,而且一直没有遇到什么阻滞,所以他跟本就听不进去。如今他被谢安的一句话点醒,也为时未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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