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福薄
老板面无表情地盯着那摞纸，微亮的流光酝酿于他的眼底衬得他的瞳色更加深沉，那专注的模样仿佛要把它硬生生看出一朵花，而司命还处于极度的惊吓状态，暂时算得上死人一枚。唯一能给克莱尔点反应的便是科利尔了。
只是她也有些愣愣，甚至是有些不明所以地看向克莱尔，“吵到你了？”
“没……”克莱尔揉了揉眼，再一看天色，整个人都有些不大好。她一咕噜爬了起来，拽着科利尔的袖子急道，“姐姐，天都晚了！我睡了多久，会不会被洁西卡发现？”
“没事，不算太晚。”科利尔拍了拍她的头，示意她稍安勿躁，“集市还没有散，我们还有大把的时间。更何况，今天东方商人的场子要到半夜才会散，我估摸着洁西卡不会到母亲大人那儿告我们的状。”
老板僵硬地歪过头去看司命，语调上难得有了一丝不确定，“我刚刚没出幻觉吧？”
司命有气无力地瞥了他一眼，随即再度垂下了头。他的指尖因着用力而有些发白，雪白的纸张被他捏的有些褶皱，“这下子麻烦大了。”
赤红的乱麻团子渐渐隐了下去，与之一同消失的还有前头那些正常的部分，活人之气的有效时间已经过了。
“我现在只想知道这个变异应该不会招来像‘审判者’这类的鬼东西吧。”科利尔拧着眉，有些不耐，“别告诉我这名录已经被你给玩坏了才出的故障。”
“她的命数已然更改。”司命瞪了她一眼，就将那摞纸收到了怀里，“如果我估计得不错，这源头就在你的身上。”
“天命已改，可命数乃天定，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扭转的。”老板眯了眯眼，似是想到了什么，起身便要离开，“我先回去让阿紫查点东西。科利尔，我们很快会再次见面的，在此期间不要轻易使用你的能力，‘审判者’若是找上门来，你就在你的腕间扣三下，我自会出现。”
“好。”科利尔点了点头，也起身牵着依旧处于茫然神游中的克莱尔往相反的方向走去，“克莱尔，我们走吧，去逛集市。”
“唔……”克莱尔应了一声，就跟着科利尔走了，独留司命一人阴晴不定地坐在那儿。
——这算什么……用完了就丢？！
司命感觉到了这世界深深的恶意……
不过你若觉得他会化作石像傲娇地在原地等待早已把他遗忘的老板把他领回去，那就真的大错特错了。
司命犹豫了个三四秒就拂袖起身，继续化作背后灵跟在老板身后。若不是那张面无表情的死人脸，若不是那张死人脸还是属于一只千年雄性带把的，或许老板会非常乐意多了个美人相伴。
克莱尔扭头就看到这奇特的景象，于是她扯了扯科利尔的袖子，示意她回头看，“那两人不是朋友么？怎么感觉他们两个相处的方式很奇怪。”
科利尔头也没回，只是叹道：“不是冤家不聚头。”
“姐姐的事情算是办完了？”默默行了一路，克莱尔才突然轻声问道。
科利尔的身子僵了僵，但还是点了点头，“别问，好么？”
“唔。”
克莱尔眨眨眼，算是应了下来。说实在的，从小到大，克莱尔从来都没有怀疑过科利尔，也从来都没有违逆过科利尔交代过她的事情。
气氛再度沉闷了下去。
周围很热闹，到处都是黑头发黑眼睛的东方人走来走去，相比之下，她们就显得很突兀了。毫无疑问，她们之间诡异的氛围以及奇特的长相再度成为了万众瞩目的焦点。
克莱尔不适地蹩紧了眉，往科利尔身后缩了缩，根本不习惯这些人看她们的火辣眼神。而科利尔是压根就无视了他们这帮子无聊的人，冷厉的眼神更是吓退了不少想要上来搭讪的。
“我们……这是要去哪？”
看自家姐姐那架势不像是来逛街的，倒像是出来寻仇的，克莱尔弱弱地提醒道。
科利尔一愣，随即柔了脸色，“抱歉。”
“我们去那里看看吧。”克莱尔松了口气，一指右手边那个卖发簪的摊子，“那些是头饰吧，看上去都是些从没见过的款式。摊头上的老婆婆也长得很和蔼的样子，不像是个会宰人的。”
“噗……什么时候克莱尔学会看人了？”
“……”克莱尔小脸微红，拉着科利尔就往前走。
科利尔挑了挑眉，也随她去了。
“两位……姑娘这是要买簪子还是这些连串的头饰的？”老婆婆不是第一次接待翡冷翠的客人，只是这咬文的发音也太奇怪了些。
克莱尔眨巴着大眼看着那婆婆，显然是压根就没听懂这老婆婆在说什么，好像是翡冷翠的发音，但……终归是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科利尔抬手做了个半吊子的揖，继而淡笑道：“婆婆还是说你们那儿的语言就好。”
老婆婆被她哄得一乐，说实话她为了出海赚那点儿差价，已经是受够了她孙儿给她灌的洋文学识。现在来了两只肥羊，还不需要她拼了老命去学那半中不洋的调子，哪能不乐？
“姑娘是在中原长大的吧，这一看就是那儿的水土养出来的美人啊！”老婆婆看这两打扮奇怪的姑娘顺眼，嘴巴也利索了不少，奉承话想都没想就一溜弯儿出来不少，“看看这皮肤多水灵！我家孙女要有你这般好的肤质，早就嫁出去了！”
如此巴拉巴拉说了一通，科利尔难得还有耐心地站在那儿没打断老婆婆的长篇大论。
（画外音：论中原水土如何养成这种穿着哥特短裙到处跑的浓妆美人）
——话说我们身上都被萨缪尔涂了那么厚的粉底，你是怎么看出我们那‘水灵’的肤质的……
许是对江南美人淡妆素裙的印象太深，科利尔总觉得这老婆婆的眼神不大好使。她一头黑线地听着她牛头不对马嘴的夸赞，不知为何她居然想到了那滑头老板。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这该死的油嘴滑舌怎么就那么像……
“帮我看看我妹妹适合什么样的头饰。”终于耳根子清静了，科利尔才冷冷地甩了一句。
“得嘞！”老婆婆一听有生意做，直接过滤掉那骤降的温度。她拐了两眼还处在茫然走神状态的克莱尔，浑浊的老眼难得放了光，“在这儿等我一下，老婆子我进去拿一样好东西出来。”
说罢，她便扭着她那肥硕的身子挤进了她的铺子里头，隐没在了大片的朱红帘布连起来的屏障之后。
“她怎么突然不见了？”
“进去帮你拿头饰了。”科利尔眯眼笑道，“克莱尔长大了，该有属于自己的头饰了。”
翡冷翠有一个不成文的习俗，女子十二岁算一次小成年，而在这个年头里，女子要是收到亲友赠送的首饰，便能保得她日后能获得幸福。
这事儿当不得真，科利尔连神鬼都不信的怪胎自然也不会去信这个，但克莱尔好歹是自己胞妹，至少能讨个好一些的彩头。
“那姐姐呢？”
“我不喜欢这些东西。”科利尔摇了摇头，下巴略微扬起，勾勒出一个削尖的弧度。小脸尚有些婴儿肥，可已能瞧出些朗硬的棱角，“克莱尔可不能跟姐姐一样。”
“为什么？”
“姐姐可是决定要终身不嫁的人。”科利尔戏谑道，“你不是很喜欢唱诗班里那个偷偷给你塞糖的小鬼头么？”
“……姐姐，那小鬼貌似比你还要大……”克莱尔弱弱地提了一句事实，没想到科利尔完全无视了她的抗议，边说还边啧啧称奇，“你看你看，我还没说什么呢，你的胳膊肘就已经往外头拐了！”
“姐姐！”克莱尔小脸再度染上了红晕，说话的声音也不知不觉放大了几分。
老婆婆磨蹭着磨蹭着就挪了出来，手上还捧着一个红木的长匣子，看那体型应是簪子珠钗之类的，“小姑娘挺有活力。”
“婆婆见笑了。”说来也怪，科利尔换脸的功夫一绝，前脚还是嬉皮笑脸的没正形儿，后脚却换上了彬彬有礼的微笑，“这是……？”
“老婆子我一手打的梨木簪，本打算给自己的小孙女儿当嫁妆的，可惜了……她终是没有这个福分的。”老婆婆垂下了眼，有些不舍地看了它一眼就把它塞到了科利尔的手里，“拿着吧，我也希望有人能够戴着它。”
“抱歉……”科利尔有些推拒，“如此贵重的东西我们不能收。”
“谁说让你们收了？！”老婆婆扯了扯嘴角，却是把皱纹都给扯出来了。她笑得很勉强，但终究还是释然的，“要钱的！”
克莱尔茫茫然道：“是给我的么？”
这种简单的句子，老婆婆还是听得懂的。她现在是越看这小姑娘就越发觉得她像自己那小孙女。于是乎，老婆婆爽利地开了盒子，就一把将那簪子插到克莱尔的头上，“Just you.”
科利尔根本来不及阻止她，“婆婆你这……”
“总算能让我看到她戴上这小东西的那一日了，这个报酬对于老婆子而言已经足够。”老婆婆满意地扶正了克莱尔的小脑袋瓜，满眼都是慈爱与怀念，“黄花梨木在我们那儿有凝神驱邪的功效。我看着这小姑娘和我那小孙女儿一样福薄，想着这小东西多少能帮衬着点儿，没什么别的意思。”
“福薄啊……”科利尔的眸子暗了暗，终究是没说什么。
（还有一更，在番外~继续蹲回去码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