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质问,问谁的真心

世间本来就是由千千万万个谎言构成的,可房小灵没想到自己有幸成了那一部分。若连自己本身就是一个谎言,那么还有什么是真实的呢?

所幸,她还有他。他还好好地在自己的面前,温热,鲜活。

想起之前狂乱之后的她见着巽清,她把自己埋在巽清的胸膛前,聆听着那一声一声稳若钟缶的心跳,从未有过的踏实感带着一波一波的困倦向她席卷而来。

巽清安安静静地抱着她,轻飘飘的没有一点分量。他把头颅搁在她的肩上,手臂往里收了收。他说‘还能见到你,真好。’,自己又何尝不是?

大起大落后,她的心境不比之前。她曾经执着于相守,执着于个人的生死,而现在她发现并不是这么简单,同舟当共济,巽清是她可以为之付出生命的那个人,以前是,现在是,将来也是。人类的生死劫于妖物不过是轮回,而她执着至今的理由— —还是因为她自己。是自己的愧疚,自责把自己拖到了这般田地。若是当初自己在他的身边,最起码也不会……

等等,那个时候为什么自己会不在巽家老宅的?

她抓了抓头,毕竟时间搁在那儿了,这细节也不可能全部都记得。更何况她现在也没功夫纠结这个,老板恶劣的性子她也不是今天才知道。这说话漏一半藏一半的,吊人胃口,她估计是没时间去找他问清楚了,那最快的方法莫过于找张佐焱直接问清楚。

且不说张佐焱会不会对她说实话,她私心里还是希望张佐焱并没有背叛巽清。她是看着他们长大的,在这人说鬼话的时代里,他们恐怕是为数不多的能以真心待之的友人。她最不希望看到的就是在未来的某一天里,刀剑相向,从此天涯陌路人。

时间轴上出现了一个变异点,就会引发蝴蝶效应,慢慢地偏离原来的轨迹。她更改了巽清离开茶楼的时机,那么接下来的一切都会有所改动。可是现在的情况明显是历史开始进行‘修正’工作,刺杀不成补了一刀,而这一刀……

“啊……”房小灵烦躁地揉揉头发。长时间处于高压状态,她一直没有休息过。总之,她觉得她快要成为第一只由于思考过度而昏厥的倒霉蛋妖物了。

现在已经无疑是大早上了,阳光普照大地,鹊儿在枝头欢快地啼叫。可到房小灵那里就只有黑沉一片,还是黑到能滴出墨汁的那种。

“啊……”啊~待会儿要是碰着了巽清,绝对会被他塞回床上的。她这样想着,嘴角不由勾起一抹苦涩的笑意。

“呦~~早上好~~~”大红衣袍的男子邪肆地笑着,手里还握着柄淡水色的纸伞。

下雨了么?

——才怪?!!

房小灵不爽地瞪着那个骚包男人,这大白天还撑着伞是想怎么的?!他怎么比烟水画舫的娘们儿还……

很遗憾,房小灵已经找不出形容词来鄙夷这个混蛋了。书到用时方恨少,她现在是这句话的绝对拥护者。

“你不是看不见我的么,怎么知道我在这里?还有,你来这里想做什么?”

“啧啧啧……问题可真多。”张佐焱缓步而来,大大咧咧地就坐在了她旁边,右手边搁着他收起的油纸伞,“我来麽,自然是趁我还有命在的时候来请罪的。至于你的所在地,自然是那小娃娃指给我的。当然这伞也是有点用处,虽然模模糊糊,但好歹有个轮廓。”

阿紫什么时候和他那么熟了?还有这伞又是什么鬼?!

房小灵扶着额头,觉得自己脑袋又疼了些。“请什么罪?张大少爷挑这个点来,可不只是为了之前的那档子事吧。”

张佐焱似是觉得阳光有些刺眼,眯了眯眼。除去那些浮夸不看,现在的他更像是吃饱了晒太阳的猫。“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明庭还睡着。”房小灵前不着村,后不着地的来了那么一句。

“你就不怕我——再来个那么一次?”

“你若真心想杀他,根本没必要这么麻烦。”房小灵托着她有些发沉的小脑袋,慢吞吞道,“明庭对你根本没有戒心,你只需把他约到一个无人的地方,然后……咔嚓”

房小灵拟了一个抹脖子的姿势,继续道:“死无对证。除非那时我在附近,否则你完全可以掩盖掉所有的痕迹。就算我怀疑到你身上,也没有证据。”

“妖物里头也有跟人类一样讲证据的,我倒是头一回听说。”张佐焱舒舒服服地躺在草地上,头颅搁在了自己的手肘上,要多惬意就有多惬意。“不过,这样也省了我不少麻烦。跟我合作,怎么样?”

“哈?”房小灵没好气道,“你有听说过哪个妖物会和人类合作的么?”

“我也没听说过哪个妖物会守在人类身边啊。”张佐焱挑眉道,“彼此彼此。巽清对你来说是一个特殊的存在,对我也一样。朝廷官场,不过是一汪深不见底的泥浆水,我无意把他卷进来。这对他没有好处,他也并不喜欢那样的生活。可现在的时局,各中矛头都指向巽家,而他作为长子,亦逃不过这样的洪流。要把他从中完全撇清关系,可不是我一人能够办到的。不知你,意下如何?”

“你说的话总是真假参半,你让我如何信你?”房小灵被骗了一次,也算是长了点记性。这人,永远都没有像他表面看上去那么无害。这朵淬了毒的曼珠沙华,她还没这个闲心再次把自己当试验品。

张佐焱也不恼,淡淡道:“没有点料子,你就一个劲儿的来求我合作,我这心里头才会发虚。”

张佐焱的潜台词很明显,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可这份蔑视还是让房小灵火大。

“那么现在呢,你就没有什么想要对我说的么?”房小灵确定自己在笑,笑容很大很美观,可这笑里头怎么看都透着杀气。

“如果没有什么意外的话,青玉令已经由巽清交到你的手上了。”

“巽清说那是他祖传之物,怎么,难不成那玉饰是你的不成?”房小灵讥诮道。

——你编啊!继续编,有本事编出个花儿来啊!!房小灵心里头不觉对他嗤之以鼻,她或许不需要考虑合作这个问题了,这根本没有意义。张佐焱是敌是友不说,光凭他人前一套背后一套,就让人吃不准,最保险的方法还是离他远些。

“如果这之前没有我说起这事,你觉得青玉令还在你手上么?说不准,这会儿巽清就已经被带离巽府关着了,哪有现在那么痛快!”张佐焱不知何时把头转了过来,直愣愣地盯着房小灵那个方向。

她凝视着他深邃的眼眸,没来由地打了个寒噤。房小灵是知道张佐焱看不见自己的,可那一瞬间,她明明就感觉自己在他的眼下无所遁形,即便那里从未出现过她的影子。

“你什么时候说的?”

“自然是在给你玉饰之前喽。”张佐焱翻了个身,懒懒地打了呵欠,似乎正在咄咄逼人的并不是他。“你想啊,若是那贼人在巽清身上搜得了青玉令,那巽清可保不准就是刺一刀那么简单了。朝堂之上,势力错综复杂,若是青玉令重新现世,你说会是一个怎么样的局面?先不说谁会是最大的受益者,巽清这条命还在不在都是个问题。就算是最好的那个,他也逃离不了皇宫那个牢笼。”

房小灵良久都没有出声,再次开口已经恢复了冷静自持。很明显,张佐焱是一个很会谈判的人,他善于把人代入自己的节奏,从而进行背后掌控。房小灵虽是单纯了些,但千百年的寿命足以让她的眼光更加通透。

“呵,你说会有这么巧的事么?”房小灵扬起了唇角,眼里冰凉一片,“巽清前脚刚把青玉令给了我,后脚就被人刺杀了去。”她直起了身,朝张佐焱欺了过去,五指扣紧捏住了他的喉咙,“想必你比我更清楚吧,你在里头扮演什么角色。趁你还有命在,不妨说说,指不定我过会儿一不开心了,手一滑伤到了你。”

张佐焱竟是笑了,笑意浸润了唇角,一点一点扩大,直至沾上了眉梢。脸部肌肉在那一瞬松弛了下去,隐在背后的戒备与不信任瓦解掉了大半。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张佐焱笑得很大声,张狂不可一世,“不错,不错。我没有看错你。”他顿了顿,继续道,“不过总有些秘密,我不愿说的。不过你就算不知道这些,也无伤大雅。正如你所料,青玉令在巽清手里这个消息是我放出去的……呃。”

房小灵的指甲已经嵌进了他的皮肉,血液顺着指缝滴答划过,温热但抵不过张佐焱眼里的薄凉。房小灵亦是笑意盈盈,轻巧道:“继续说。”

张佐焱瞥了眼自己的脖子,只看见那一道划横,暗红的液体顺着划横,在半空不自然地流了下去,想也知道那里有什么。

他俊俏的脸上除了笑容,便无其他。他的眸子里漆黑一片,除了深不打底的冰寒,没有一丝慌乱亦没有怯懦。他更像是一个局外人,冷淡地看着眼前人发疯,发狂,而造成这一切的都是他自己。

多讽刺。他亲手将多年的友人推入地狱,他却如此安生,更别提什么愧疚感。

“别激动,我说过没有什么意外的话,我是站在巽清这边的。”

“你的话有多少可信度,你比我清楚。”房小灵眯起了眼,手中的力道加重了几分,“张佐焱,你真该下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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