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6章 陈公台

看到远处的张廷恰在此时摔了一个跟头,

丁夫人掩嘴轻声笑出声来,

“杨家那个孩子倒是挺机灵。”

曹操嘴角浮现一抹玩味的笑容,

“杨彪这个不知事务为何物的老儿,倒是生了个鞋头。”

笑过之后,丁夫人的脸色有些凝重,

迟疑地开口说道:

“老爷,那张廷毕竟是张俭的孙儿,如今身居卫尉之职,而且那伏完这段时间也与张俭走的很近,你今日此举……”

后面的话语虽然没有出口,

但是其中的担忧却是显而预见,

一张艳丽不留岁月痕迹的脸,

挂满了浓浓的忧愁。

曹操平视着个头和自己一般高的爱妻,

自信地一笑道:

“哈哈哈,不过是一群跳梁小丑而已,做不成什么大事。”

察觉到曹操话语之中的不屑一顾,

丁夫人还想要开口提醒,

妙目一转看向转过头夫君侧脸,

突然闭上了嘴巴,

她是个极为聪明的女人,

知道什么时候该说话,

什么时候该闭嘴。

女人干政本就是大忌,

她出身于豪门,

自然十分清楚此事,

方才的担心乃是她身为正妻的本份,

但如果再多说,

那就属于僭越了,

她自然不会去做那种蠢事。

况且,她也十分清楚曹操的性格,

既然他如此说,

心中定然已经有了完整的计较,

更何况,现如今,

他的身边虽然没有了经天纬地的戏志才,

却多了刚直多谋的程仲德,

更不要说那有王佐之才的荀文若,

后起之秀还有司马家的仲达,

而且似乎新近又收到了一名大才。

“夫人,你看那边景色不错,咱们过去看看。”

曹操看见不远处有一块伸向湖中巨石,

抬步向着那边走去,

时不时和丁夫人说起一起逸闻趣事,

两人有说有笑的,

享受难得的二人时光,

那些卫士们早已经把沿途清空,

将时间都留给这偷得浮生半日闲的两人。

“……咯咯,这是真的吗?”

丁夫人笑得花枝乱颤,

双手轻轻揉按眼角,

生怕笑出鱼尾纹。

曹操佯装微怒地说道:

“那不成夫君还会欺瞒于你不成……”

“主公!”

曹操不悦地转过头,

看向胆敢打扰他的下属,

那名卫士立刻神色一正道:

“主公,安民公子求见!”

曹安民,曹操十分疼爱的一个侄儿,

对于族人,曹操是出了名的护短和不遗余力的培养,

这曹安民就是家族之中十分优秀的一位,

也是曹操最为看重的侄子,

一直令其于视为继承人的长子曹昂相随,

这小子从来都是十分的有眼力价,

万万不会无故在此刻打扰他,

难道哪边出了问题,

可是最近各地都很太平,

治下各地也已步入了正轨,

他才偷空出来陪陪夫人。

心思电转之间,

收敛起心中的怒气,

挥了挥手示意卫士将曹安民带过来,

曹操那一闪而逝的不悦,

卫士可是看得一清二楚,

连忙小跑着退了下去。

若不是看到曹安民脸上的神色有异,

感觉出了十分严重的事情,

他也不会自找没趣,

在这个时候前来打扰。

卫士步履匆忙地带着一个青年武将走了回来,

那名青年武将脸有戚色,

走路之间都有些步履踉跄,

看得曹操眉头直皱,

他心中隐隐升起了不祥的预感。

曹安民见到了曹操之后,

滚滚的泪水,

立刻如同决堤一般从双眼滚落,

还是在数步之外,

便双膝跪倒在草地之上,

泣不成声地哭喊道:

“叔,叔父,祖父,祖父亡于来许都的路上……”

“什么!”

曹操大惊失色,

快步走向了曹安民,

一把抓住了侄子,

声色俱厉地质问道:

“安民,你若是敢胡言……”

曹安民瞬间跪倒,

泣不成声:

“叔父,此事侄儿怎敢胡言,祖父与我爹爹……”

曹安民的话未说完,

被曹操一挥衣袖给打断,

拽起曹安民,

快跑着抢过卫士的马匹,

二人跨马匆匆离去,

“回府!”

其余人也不敢停留,

丁夫人小跑着登上了马车,

一路疾驰向许县城。

回到司空府中,

书房里已经坐着一人,

面容方正,英气勃勃,

身穿一身青色文士长衫,

正襟危坐,气度雍容,

只是脸上那沉重的表情,

却将那副从容的姿态破坏殆尽。

听到门口传来响动,

连忙放下手中的茶碗,

匆匆起身迎了上去,

向同样步履匆匆的曹操恭敬行了一礼。

曹操还未坐下,

向着青衫文士一摆手道:

“公台,坐!安民,将详情速速禀报!”

此刻的曹安民已然恢复了平静,

但是双眼仍然通红,

“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面,

有些哽咽地说道:

“叔父,侄儿刚收到线报,祖父半旬之前启程自徐州前来许县,父亲一同随行。徐州牧陶谦派遣麾下都尉张闿率领两百骑兵护送。谁知道那张闿小人,见到祖父随行携带二百车财货起意。五日之前,车队行至泰山郡华县、费县之间,张闿竟然伙同那两百骑兵,不但杀害了祖父和父亲,随行的家眷和仆从也无一幸免,贼人们抢去财物之后,逃往了淮南!”

“啪!”

曹操愤怒地将名贵的羊脂玉镇纸摔得粉碎,

“大胆贼子!”

深吸一口气,

勉强平复了一下怒火,

曹操坐下身子,

再次开口追问道:

“那伙贼人如今何处?”

“不知所踪,虽然之前逃往淮南,但是徐州陶谦得知了消息之后,派兵四处追击,却没能追踪到他们的踪迹,并且淮南那边也并没有出现这伙贼人的踪迹!”

曹安民连忙开口回答道,

话音刚落,喘了一口气接着开口道:

“叔父,侄儿恳请一千人马,前往追击贼人,侄儿誓要报此杀父之仇!”

曹操此刻却没有开口,

反而闭上了眼睛,

屋内立刻陷入了沉寂,

无人敢在此刻打扰曹操的思索。

就在这时,又有一人匆匆走了进来,

却是司马懿,

他如今担任司空府掾从事,

正在外面处理其他事务,

听到了紧急召唤后立刻赶了过来。

恭敬地向曹操行了一礼,

这才匆匆打量了一下屋内情况,

曹操仍然在闭目沉思,

曹安民跪倒在地,

正无声地哭泣,

那名青衫文士双眉紧皱,

向着司马懿点头示意。

司马懿轻手轻脚地走到青衫文士身边,

“公台先生,出了何事?”

身子还未坐下,

司马懿已经附耳向青衫文士询问。

这青衫文士名叫陈宫,字公台,

东郡东武阳人。

性情刚直,足智多谋,

年少时与海内知名之士相互结交,

在曹操发布招贤令后,

前来投效,并且获得了曹操的信任,

如今虽然还未有官职加身,

但是身居要职也只是时间问题,

成为司空府中炙手可热的红人,

即便是朝堂上的重臣,

也有不少人专程前来拜访此人,

意图能够在其出仕之前,

结下一段香火情。

陈宫附耳向司马懿说明了情况,

后者立刻也面色剧变。

“安民,你先退下吧。”

曹操张开眼睛之后,

淡然开口说道,

语气平静地仿佛不曾发生过任何事情,

只有双眼内杀机一掠而过。

曹安民闻言一怔,

但还是听话地起身走了出去。

曹操望向一旁的陈宫问道:

“公台,依你之见,此事可真?”

“于主公而言,真假并不重要。”

两人带着机锋的问答,

在场三人却都清楚,

曹操询问的真假,

并不是曹嵩和曹德之死,

而是那张闿杀害曹嵩的动机真假,

若为真,那罪魁祸首就是张闿等人了,

可如果那动机并不是在此,

那么这其中的问题就有很多值得推敲的地方了。

至于后来张闿等人的下落,

曹操根本不会去关心,

即便不是棋子,

也只不过是一群杂鱼罢了。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但是对于曹操这样的枭雄而言,

这件事情同样可以利用一番。

曹操对于徐州觊觎已久,

只是一直苦于没有合适的借口,

那徐州牧陶谦,

年龄大了之后反而不似年轻时刚直,

学会了委曲求全,

明知曹操对其有着有着不良的企图,

但是表面之上却是曲意逢迎,

实则却是坚定忠于汉室,

让曹操也不好下手。

陈宫的回答正是告诉曹操,

不论这件事情是那张闿真的见财起意,

或者是另有隐情,

都是他们一次绝佳的机会和借口。

曹操闻言点了点头,

瞬间也明白了陈宫的意思,

眉头紧紧锁着,

沉声开口道:

“不过杀害吾父,此事定然要水落石出。”

虽然是一个枭雄,

但是曹操毕竟也是一个人,

七情六欲都健全,

曹操虽算不上至孝之人,

但是也不是那等丝毫不念亲情之徒。

陈宫缓缓开口分析道:

“陶谦此人唯恐主公有机会攻取徐州,此人如今虽然老迈,但也不至于昏聩到做出这等事情,而且张闿也是徐州老人,陶谦不至于识人不明到如此地步,选择一个贪财匹夫担任护送重责。因此,在下断定,张闿定然是被人收买。”

陈宫捻动着颌下的长须,

眉头始终紧锁,

低头思忖了半晌后,

接着开口说道:

“如今陶谦年事已高,其二子皆不堪造就,徐州早已人心浮动,有人想要浑水摸鱼自然难免,虽然有陈珪父子作为定海神针稳定着局面,但是也难以杜绝下面的暗潮涌动。若是想要弄清楚幕后黑手是何人,只需要看一下此事对于何人益处最大便能够得知了。”

曹操闻言点了点头,

他也是如此认为,

“河北袁绍,并州吕布,汝南袁术,甚至吴郡孙坚都很有可能……”

突然摇了摇头,

曹操自己打断了话语道:

“吕布断然不会做出此等事情,于他也并没有实质性好处。”

陈宫接着曹操的话语继续分析道:

“主公说得没错的。河北袁绍遭逢新败,他需要时间稳定局势,卧榻之侧有已经枕戈待旦的我军存在,袁绍必定不会安心,挑起我军攻打徐州陶谦,致使我军无暇北顾,对他来说正是最乐观其成的事情。不过……”

轻轻捻动颌下长髯,

陈宫笑着说道:

“不过袁绍虽然多谋而无断,但是其麾下却是谋臣如雨,其中不乏智谋高深之士,断然不会坐视袁绍进行此等短视之计。”

曹操眉头挑了挑,疑惑道:

“公台此话怎讲?”

“如今我兖州强盛而徐州羸弱,这等实力对比是显而易见,若是我军大举攻打徐州的话,用不了三个月功夫,便能够全境攻下徐州,即便是再保守的估计,也不会超过半年光景。对于袁绍来说,这半年的时间稍显不足,实行此计达不到他们预期效果,这一点,逢纪、审配、许攸之流定然一清二楚,而且事情一旦败露,与我军的关系定然将会一落千丈,基于这些理由,他们都不会促成这等损人不利己的事情发生。”

曹操点了点头,

其实陈宫所说的这些,

他方才就已经想到,

之所以故作不知一是为了印证自己想法有无疏漏,

另外则也是有考校陈宫之意,

这便是身为上位者的权术之一了。

陈宫捻动长髯继续开口道:

“至于南面的汝南袁术,以及吴郡的孙坚,虽然有着嫌疑,但是窃以为也不会行此事。”

这一次不等曹操开口问话,

陈宫自行解答道:

“若是袁术或者孙坚出手,其理由不过是为了将主公拖在兖州,无力南下。但是以僭越称帝的袁公路而言,其人性格狂妄自大,不屑做出此举,而且此人如今称帝,正需要一场大胜来壮其声威,手握天子的我军无疑是他们最佳的踏脚石,袁术凭借袁家在汝南的百年经营,兵马之盛甚至超越了吕布,他巴不得我军孤军南下。那吴郡孙坚如今正忙于鲸吞扬州,与我兖州还有天险大江的存在,更加不需要担心我军的南下。”

曹操习惯性地摸了摸上唇胡须,

陈宫的这一番分析可以说是十分的全面,

曹操非常赞同,

但是这却让这件事情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轻声问道:

“既然不是这些人,那会是谁呢?”。

陈宫手指敲击茶杯道:

“主公应当是忘了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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