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乘风子
树林深处掩映着一栋简陋的茅草屋，篱笆院子，一路皆是光滑的鹅卵石铺成的蜿蜒路，通往院子里的那道木门，而另一道分叉的路则往屋的侧边辗转而去。
紫衣没有推门进去，而是沿着那条分叉的路往里走。地上满是落叶的婆娑声，一阵风吹过，卷起一片叶子慢悠悠往前飘去。
林中幽深静谧，充满霖气息、自然精华，仿佛一片世外桃源。
穿过这片树林，隐约中有水流淌动的声音。寻声而去，一片不大的水域出现在眼前，碧蓝的，倒映着蓝白云的影子。
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背对着紫衣于河边盘腿而坐，他手上拿着一副竹竿，脚边是一个用竹子编织的鱼篓，他在钓鱼，双眼却用一条白色布带蒙住了。
云淡风轻，河面泛起一层的涟漪，在鱼竿垂线处打了个璇儿，随即消失在了水面的深处。
“你的脚步声把鱼儿吓跑了。”一道苍老古朴的声音从老者的嘴边传来。
紫衣一个愣怔，停在了原地，艰难地喊了一声：“师父。”
“你终究还是来了。”老者名为万云起，号乘风子，并未转身，他手中的鱼竿却难以察觉地晃动了一下。
紫衣怔住了，她以为这么多年未见，他的师父会责怪她，可从他的口气听来，竟然是带着欣喜之情的，一瞬间一股热流涌了上来，是她的眼眶湿了。
五年前，乘风子发现她放弃了教与她的制药秘术，一个人偷偷练习制毒邪术。赠予她救饶银针也被她用作武器。
紫衣被乘风子训斥了一番，却并未认错，那件事后她便从这里不辞而别。于千州城内开了一家歌舞坊，短短五年时间，醉花阁迅速崛起，已然成为城内最大的一家风月场所。
“师父......”紫衣缓缓移动着步子，一点点靠近。
乘风子依旧盘坐着，温和道：“遇到困难了？”
紫衣没有答话，走到乘风子身侧同他一样盘腿坐下了。鱼篓里空荡荡的，她看了一眼道：“师父还没钓到鱼么？”
乘风子突然大笑起来，很潇洒的样子：“钓了大半辈子，这里的鱼都变精了。”话音一转，又道，“不过为师的垂钓之技也进益了。”
语毕，河面突然波动起来，水花四溢，以垂线为中心向四周散开。从水底生出一股力量，自下往上，使得无数条鱼儿簇拥着滑落进漩涡里，跳跃、翻腾，却始终逃不出那道“墙壁”。
乘风子的手掌微微转动，那些鱼儿就全被吸附在垂线上，随着鱼竿抬起，它们悬浮在半空中，露出没有鱼钩的垂线。下方的漩涡碎成一颗颗剔透的水珠，大一致，形状规整，有序地密密排列着。
乘风子又将手掌翻动了一下，那些鱼儿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托着缓缓坠落水中，四处散开，没有惊起一丝水花。紧接着中心那处漩涡消失了，垂线落入水中，整个河面又恢复了如初的平静。
“师父，你练成了玄真功。”玄真功是内力上的一种极高修为，能隔空御物、化无形为有形。像乘风子这般可以同时控制鱼群和无数等大水珠是难中之难，这也是至高的内力驾驭能力。
“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故物或损之而益，或益之而损。这片树林集地精华，自然纯粹，是清修的好地处。”乘风子神情自若，微微叹了一口气道，“为师在这里垂钓了数十年，终于有所顿悟了。道学所讲的是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相异又相连，懂得了自然中的道理，玄真功中的要点也就明白了。”
紫衣微微躬身行礼道：“紫衣受教了。”
乘风子稍一颔首，从袖中取出一卷泛旧的典籍，递到了紫衣的面前：“既然你回来了，就还是我乘风子的徒弟。这本《诛典》是岚山派的代传绝学，收好了。”
紫衣立即跪了下来，惊慌道：“徒儿不孝，不敢收下。”
“起来吧。”乘风子淡淡道，“五年前，你不辞而别。就是因为为师发现你偷偷制毒，责骂了你几句。这些年过去了，为师终于想明白了。所谓毒药，毒可入药，药也能成毒，两者其实是不可分割的整体。你学会了我岚山派的制药绝学，又自研了制毒之术，两者为兼，相辅相成，乃是制药学的最高境界，是为师没有早些悟出其中道理。你是我唯一的徒弟，这本《诛典》自当传给你。”
紫衣没料到乘风子会这般，感动不已，呜咽着，泣不成声。许久，她才伸手接过那本厚重的《诛典》，颤抖道：“谢谢师父！”
“起来罢。”乘风子轻轻抬了抬左手，极缓极轻道，“你遇到的困难罢。”
“我有两个朋友中了梦魇术。”紫衣跪坐着，恢复了平静，“师父曾经过梦魇术是岚山派的禁术，而施术之人是江湖中消失已久的七婆，难道七婆也是岚山派中人？”
乘风子闻言变了脸色，双手止不住颤抖，手中的鱼竿“嗒”一声落入水中，惊起有一片涟漪。紫衣感受到一股肃杀之气，慌乱紧张道：“师父，您怎么了？”
乘风子双手握拳，藏入袖中，可脖颈上青筋突出，鬓边冷汗涔涔，掩饰不了他反常的反应。
过了很久，久到紫衣有所猜测，睁大眼睛，不敢再想的时候，乘风子终于打断了她的思绪：“整个岚山派只有一人偷练了梦魇术，她就是我当年的师妹。”
紫衣没想到师父乘风子与七婆是师兄妹的关系，惊讶不已：“她是岚山派的弟子，为何要偷练梦魇术？”
乘风子摇了摇头，神情中多了一分沉重，久久他才开口道：“当年江湖中有一对无双夫妇嗜血成性，杀人无数，我师父替行道，率领岚山派弟子为民除害杀了他们二人。谁知他们竟有一孩子冷泠，年仅三岁，我师父便将她带回收为门下弟子，她也就成了我的师妹。
师妹自性情冷漠，不喜言语。十六岁那年，她变得愈发孤僻起来，常常一个人待在屋内，有时十半个月都不出来一次。有一次，我意外听见她与师父的对话，她在责怪师父杀了她父母，让她成了孤儿。自那以后，师妹就消失了，师父也没让我们去找她。
一年后的一个夜晚，岚山派发生变故，一夜之间整个岚山派被灭门，我醒来后也失明了。是师父救了我，他却命悬一线。他告诉我是师妹回来了，与二师弟常初里应外合，迷晕了所有人，再对他们施了梦魇术。可我终是没再见过师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能活下来。五十年过去了，师妹与二师弟真的回来了。”
“他们......”紫衣想他们怎么能杀自己的师父与同门手足，可话却像一根鱼刺哽在喉间，怎么也不出。五十年前岚山派惨遭灭门事件一直是江湖上的一大谜团，没想到真相竟是这般。许久，她才醒悟过来，惊讶道，“师父这么多年来一直在练玄真功，难道是为了有朝一日报灭门之仇？”
乘风子摇摇头，沉凝了片刻后道：“我一直在等，等再次见面的机会。再见时，我必须要有足够强的力量能与他们抗衡。”
“梦魇术除了施术者无人能解，除非......”乘风子顿了半晌，“梦魇术其实是一种幻术，它会使人处于梦魇中无法逃离。而这种幻术是伴随着施术者困住他饶，若是没有施术者这个载体，梦魇术也就自行解开了。”
“师父是，”紫衣道，“若是施术之人死了，此术也会跟着消失？”
乘风子面色深沉，待长长叹了一口气后，他才微微颔首，缓缓道：“没错。”语气中充满了内疚和自责之情。
紫衣能感受到师父当年的心情，因为无法破解梦魇术，找不到他的师妹，只能眼睁睁看着同门死去的无力与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