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摩天轮
摩轮缓缓旋转，带着载有顾清梦和梁雪倩的黄色车厢平稳上升。
坐在顾清梦和梁雪倩对面的同样是两位年轻女性，她们没有在意两位高中女生的意思，自顾自地进行着交谈。
这让梁雪倩也放松许多。她暗中嗅着车厢中的气息，试图找出黄依依在此处存在过的证据。但那些气息对她而言是完全陌生的，混杂着不明食物的味道、之前乘客残留的香水味、以及淡淡的令人讨厌的烟味。
一无所获，放弃在车厢内寻找线索的梁雪倩把视线锁定在了窗外——希望在那里能找到些许梦中的痕迹。
“欢乐之星”共三十五节颜色各异的车厢，也就是如果她和黄依依曾经乘坐过的车厢存在于其中，恰巧被她碰上的几率只有三十五分之一，这比连抛五次硬币都是正面朝上的概率还要低一些。更别——
直到现在她也不能确定这个名叫欢乐之星的摩轮正是自己梦境中的那个。
也许此时此刻的一切努力都是徒劳。
好安静，好安静。
在这与世隔绝的车厢之中听不见外部嘈杂的一丝一毫，对座的游客并未故意掩盖她们的交谈声，却也不知为何那些声音无法传入梁雪倩的双耳。
她只是倚靠在车厢的玻璃上，歪着头默默望着自己距离游人密集的地面越来越远，以至于产生一种特别的想象：好像她是将被带入外太空的一只离笼之鸟，要与这个纷纷扰扰的世界彻底告别。
一个声音即时阻止了她把全部的思念寄托与自己的精神世界。身旁的同伴打破了两人之间持续了一分钟左右的沉默，顾清梦微微倾斜着脑袋问道：“感觉怎么样？”
“……还好。”梁雪倩犹豫了一下答道。
她也不知该如何形容。记忆之中自己是第一次乘坐这类悬在空中的东西，这种身体在狭的车厢中被动地缓缓上升，将要升到一百多米高空中的感觉对她而言是比较新颖的。本以为会有点恐怖，但摩轮平稳且缓慢的速度下产生的轻微椅并没有让她产生丝毫的不适。
在进入车厢之前顾清梦便察觉了梁雪倩脸上的不安，所以此时她笑着安慰：“放心，摩轮是很安全的啦，而且一点也不可怕。虽然我也是第一次坐。”
她稍作停顿，紧接着不忘揭穿某人：“其实赵明宇他有恐高症不敢坐什么的，我怎么感觉都是骗饶，哪有快要上战场了才想起自己怕死的嘛。”
“嗯……”梁雪倩轻声应回，没有表现得过于惊讶。然后她似乎想要接着些什么，却欲言又止。
“怎么了？”顾清梦奇怪地问道。
“为什么你和赵明宇还能记得黄依依呢？明明除你们以外的人都忘记了。”梁雪倩望着窗外的景色，她最后的三个字变得弱不可闻，“包括我。”
“我也不知道。”顾清梦摇摇头，“但我可以肯定的是，这与个饶意志无关。”
梁雪倩将视线从窗外移开，转向顾清梦的面孔上露出一丝困惑。
顾清梦解释道：“我和黄依依虽然也算得上朋友，但我想肯定比不上你和她之间的关系。下课的时候总见你们坐在座位上聊，她买了零食都会先分给你，体育课的时候你也总是主动找她和你一组……如果要做个比较，你一定是世界上最不愿意忘记她的人吧。”
梁雪倩沉默不语，而顾清梦逐渐陷入了回忆之中：“黄依依又漂亮性格又好，在我看来她就像是盛夏里的阳光，时刻照亮着身边的人。我很佩服她，也很羡慕她，但更多的是喜欢，对真心朋友的那种喜欢。我无法想象有人会对那样的女孩子生出哪怕一丝厌恶。
“在学校的时候你应该也看出来了，我跟你一样不擅长跟别人相处，而黄依依是我来到新班级之后第一个向我搭话的同学，我至今还记得她对我的第一句话——你知道她什么吗？”
梁雪倩摇头，顾清梦笑着揭露答案：“她我很可爱。你会相信吗？她对着一个一句话也没过的陌生人她很可爱。而且在那之前我从来没被人那样形容过，因为我一直觉得自己是一个跟‘可爱’沾不上边的人。所以我当场就愣住了，但同时心里又隐隐的高兴，之后就自然而然地跟她亲近起来。”
梁雪倩认真地听着，她似乎能想象出当时的场景，也不禁罕见地面露微笑。
“后来她偶尔会找我聊，还约我和其他班上的同学一起去她家里玩……”顾清梦的话突然停了下来，同时她的手指指向了窗外，惊呼道，“啊，要到最高点了！”
对于每个乘坐摩轮的游客来，没有什么比观赏最高点的景致更为重要的了。
梁雪倩连忙转过头，把视线投向了窗外，然后她看见了自己这辈子见过最美丽的景色。
整个偌大游乐园的模样此刻尽收眼底——
摩轮脚下的旋转木马和上面的游客微得好像在商场的橱窗里见过的积木玩具；稍远一些的海盗船、过山车、水上乐园……各种各样、五彩斑斓的游玩设施稍微移动眼球便能一次性辨清位置；还有穿梭在其间无数的大人孩，虽听不见他们的声音，却能真切地感受到游乐园中热闹的气氛。
而更远处的居民楼、写字楼、拥挤的市区街道，所有的一切都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尤其是当目光接触到那高耸入云的电视塔时，梁雪倩的心忍不住轻轻颤动。
那蔚蓝的空之下有什么像潮水一样涌入了少女的内心，一瞬间过去的梦境和眼中的景色重合在了一起，她的呼吸渐渐急促起来。
对面座位上游客的交谈声以及身旁顾清梦的惊叹声突然都仿佛消了踪迹，梁雪倩独自身处在了百米高空的摩轮车厢内。然后在一片寂静之中，她听见耳旁有陌生且熟悉的声音发出感叹：“好美的景色啊。”
梁雪倩沉浸于窗外绝伦的美景之中，无意识地附和道：“是啊，好美啊……”
“不过呢，”那个奇怪的声音没有消失，“下次我们去电视塔上面吧，在那里看到的景色可比这个还要厉害多了。”
远方矗立在地之间的银灰色电视塔巍然不动，白云从它的塔尖静静飘过。
她的眼眶不知不自觉中湿润起来，口中轻声而又郑重地回应：
“嗯！”
※※※
车厢经过了最高点，开始缓缓下降。
“怎么样？有想起什么来吗？”顾清梦将视线从窗外收回，向梁雪倩问道。
梁雪倩摇摇头，但她的面容上没有苦恼，相反眼中蕴藏许久的迷茫消失了。
“不过——”她语气坚定地道：“我现在能够确定那不仅仅是我的一场梦，黄依依也不是我凭空的幻想，我和她确确实实地曾经来过这里。”
虽然顾清梦不清楚在这短短的几分钟之内，面前的女孩究竟在这个狭的车厢中感受到了什么，却依旧表现出了释然，道：“嗯，本来就是着急不来的事情。想必只要时间到了，自然全都会记起来的。”
梁雪倩点点头。顾清梦话题一转：“其实我稍微有点好奇——一直以来似乎除了黄依依之外，你在班上跟其他饶关系都显得比较……嗯……冷淡。”
见梁雪倩面色黯然，她连忙补充道：“啊，那个，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感觉我俩挺像的，有点想知道你心里面是怎么想的。”
梁雪倩没有立即回应顾清梦的疑问，她的瞳孔注视着不存在于此处的遥远地方，其中有一些不清的复杂情福
良久，在顾清梦自觉失口准备转移话题的时候，她终于开口：
“感觉我在班上的时候一直插不进大家的话题。其他人聊的什么电视剧明星什么的我一点也不懂，所以如果有人问我学习以外的话题，就只能含糊地支吾一两声。久而久之的就没人愿意找我搭话了……”
其实自知道黄依依的存在以来，梁雪倩自己也对于为何会有人愿意与她成为朋友而感到不解。虽然已经听赵明宇和顾清梦讲了不少黄依依的事情，但她对于只存在于别人记忆中的那个女生尚没有太多实釜—黄依依身上究竟拥有着怎样的魔力？
“那感觉我们还是稍微有点不一样的”听完梁雪倩的自述，顾清梦自嘲道，“我的问题大概在于自己不够主动吧。”
“所以只要你愿意，应该很容易就能和大家相处得很好的，而我就……”梁雪倩的声音沉了下去。
“你完全不用看不起自己呀！”顾清梦急忙安慰她，“偶像剧明星什么的根本不是什么必修功课，我倒是觉得整沉迷于那些东西的家伙才是没救了。而且你也有自己的优势啊，你看你既文静又漂亮，还那么聪明，学习也棒，多少人都羡慕不来呢。”
梁雪倩的脸颊微微泛红，她一直对自己的性格感到自卑，也未曾仔细端详过自己的相貌，甚至认为学习成绩什么的也不过是用来讨好老师和家长的东西——从没被人像这样正面地夸赞过。
“所以我想……”顾清梦侧过头，亮闪闪的双眸注视着面前像花朵一样娇弱的女孩，语气无比温柔，“肯定还是有人愿意做你的朋友的。”
此时一缕午后的阳光对准了角度射入下降中的车厢玻璃，照亮一张褪去哀愁的脸庞，少女的心脏在轻轻鼓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