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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三章 炼心

顾星朗一怔。

旋即笑开。冷且嘲,看得人心慌。

“她已经想通了。”

阮雪音垂在裙纱上的指尖颤了颤。

“来讽刺。她昨晚刚对我,愿意往前看,你今夜就来假设。你们是约好的?”

实有些受不住。这番夺人声势,这句临场告知。

所以今日纪晚苓殿上发难,是为这个?

“那你还在等什么。”嘴有些木,她勉强回。

“我昨夜回了挽澜殿。”他一字一顿,“合宫皆知,涤砚也来传过话了,你还要怎样?”

阮雪音也一怔,旋即抬眼,直视他,

“不要怎样。这个世代,从来不是我们要怎样就怎样。我们要一世一人,男子却生来被允许三妻四妾。我不过和喜欢的人朝夕相伴,却要背负骂名,与一群根本不认识的人斗尽心思。”

越越快,不该,不智。她强行缓了语速,

“我不喜欢。我连与人交际都不喜欢,更不要那些卑劣的尔虞我诈。我之所以还在这里,在这个世间最锦绣的牢笼最高明的骗局里呆着,不过是信了你的白首之诺。我已经信了,我只是,”

没有信心。

对长久和恒定没有信心。

对人心如一没有信心。

对浩瀚汹涌的家传统、君王常性,没有信心。

唯一能放信心的只有时间。而时间改变任何人,任何事。

所以还是不信。他没错。

“你这样活着,”仿佛听懂了她没出口的下文,顾星朗凝眸,“太累了。你什么都不相信,根本无法与人共同生活。”

你又何尝不是呢。阮雪音蓦然想。坐上了这个位置,哪里还能相信什么。

都孤独。各自困境的两个人,却在这里相互折磨。

“所以我适合一个人。”终没,她垂睫,

“其实我的性子,不太好,应该很不好。我来了祁宫,才知道为何人们都,美好的姑娘就像春日花朵。她们确实各有各的好,哪怕聒噪或玲珑过头,至少都是生动的。”

她转脸向窗外。窗户已经被云玺关上了,根本望不出去,但她没有转回来,

“你和她们一样,自出生起对人、对世事就有些信心。皇族高门,与平常百姓家自然比不得,但好歹父母管教、兄友陪伴,你们然与人亲近,相信或可长久。此后一整个少年岁月,这种相信被不断强化。你们都生活在同一个人间。”

她终于转回来,看着他,

“我不是。我自出生起便没有信心。无母,父亲嫌恶,周围人距离而不甚友善。后来去了蓬溪山,老师也是冷性子,我的一整个少女岁月,被不断强化的,是别信。我跟你,跟你们,不在同一个人间。”

她鲜少一口气这么多话。且在剖心迹。算是大有进步?顾星朗不作声。

“来有趣,也很无奈,这世上跟我活在同一个人间的,恐怕只有竞庭歌。四月在蓬溪山时她还,从来就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若非亲历,没人能真的理解另一个人。所以她选择自己呆着。”

四月时在蓬溪山,惢姬,若想长久留她在身边,便要真正理解她。顾星朗蓦然想。竟兑现得这般快。

“我这些心态,对你来一定很荒谬,甚至愚蠢。”她扯出些笑,

“我不能感同身受,但道理上明白。就像你此刻坚定,在我看来其实更像少年意气,我不是不信,是不信它能持续一辈子。这毕竟只是一个承诺。而承诺从来不对时间负责。”

承诺只是一句话。

一句话能抵挡多长的岁月多凶猛的世事呢。

“照你这么,此题无解了。”顾星朗静静看她,“我得用一生证明。”

“有解。就是为当下尽全力。所以我,要和你并肩应对。”

“但我们不能有孩子。”

无解的是这个。因为未知的是前路。

阮雪音默然。

“你若当真这般冷心冷性,”顾星朗上前半步,低头,直抵她面庞,“孩子算什么。将来你要走,走便是。孩子我会照顾。”

她眼睫再次颤了颤。

“我有时候夜里做梦,总在猜,生我那人是为什么离开又或不在了。我不希望另一个孩子也在做梦时反复猜这件事,更不希望有一,须亲口告诉他,很抱歉,不能继续伴你长大,我要走了。”

顾星朗胸腔滞了滞。

“你可知道这世上有多少女人,在有了孩子之后,改变了很多想法,相信了很多事。”他双手抚上她两侧胳膊,

“你已经活进我在的这个人间了。这个人间是有长久的。我和孩子都会让你一相信这件事。”

“若你我只在寻常百姓家,或者霁都城内随便一个大户,兴许都可以。但你是国君。”

难长久,更难唯一。身由己的时候尚难,身不由己的时候只能妥协。很可能在他和她共度的有限或者漫长岁月里,现下就是最好的时候。

“所以原罪有二。人心无定,此其一;我坐的这个位子,比寻常男子更不被允许长久唯一,此其二。”

偏还需要生很多孩子。

他再次笑了,“果然是死结。哪怕你我都愿意为之努力,动用一切力量改变规则,要用多久,能否成功,都是未知。而你不愿将孩子带进这场未知,以免他日牵绊。呵,”他笑出声,

“在世为人二十一载,这是目前为止最难的一道题。”

他撤手,转身往外走。

阮雪音只觉得心在下坠。她数着他的脚步声,听见他开门,又听他扬声唤涤砚。

“安排沐浴。”

他吩咐。

门再次关上了。

“你也准备好。”

没出去。阮雪音惶然回身。他已经转回来,正对自己话。

“啊?”

“一向不是你管么。还是叫你的婢子上?”

阮雪音缓了缓神,“你,”

“怎么没一气之下夺门而去?”

她没答没点头,眼神肯定。

顾星朗还站在门边,“今日挽澜殿上闹了这么一出,她们几个都知道我要来瞧你的病症。此刻来了又走,黑着脸回去,平添揣测,必惹流言。”

他闭眼一瞬,长叹半声,

“你恩将仇报,这般辜负我,我却不能不管你的死活。”一壁着,终走回来,幽怨盯她,

“这就叫以德报怨。好好学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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