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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七章 无物之阵

“有无可能,最终是君上了算。”上官妧微笑,“且不万事到最后,国君为大。单以家事论,后庭为家,中宫为主母,谁做主母,本就看主君的意思。”

这般着,望一望阮雪音,

“佩姐姐若为中宫,臣妾一定拥护。”

又敛视线瞧身侧纪晚苓,

“瑜姐姐若为中宫,臣妾也必追随到底。”

这一番陈辞。阮雪音暗叹。突如其来的决心,明明白白的宣誓。噤若寒蝉,这宫里最不若寒蝉的,始终是上官妧。

大约这世上最难改的始终是性。心智、脾气、谋力或许都可锤炼,唯独性,永无可能釜底抽薪地改。

竞庭歌想要用好上官妧,不是教她变成另一种人,而是最大限度用她的性完成她最擅长的事。

今日看来,那丫头已经在这么做了。

如果上官妧此刻种种言行,都非她一人之策。

“瑾姐姐所言极是。”段惜润一直没坐下,一直双手交握拧着麻花,“无论哪位姐姐居中宫位,臣妾都会追随拥戴。至于臣妾自己,从无此心,亦无此能。”

“润儿这里的唯一问题,”上官妧接口,仿佛只是下意识,忙忙打住。

段惜润初时莫名,再瞬恍然,眨半刻眼,神色再次紧张,

“至于臣妾父君那头,也是宫中有传闻,臣妾才知晓。已经家书回去解释过了,父君,父君的意思——”

看样子顾星朗并没打算问。是上官妧有意挑的。

阮雪音终于抬手,拿起右侧案上已经搁凉的那杯茶。

如果前面中宫位之论的矛头,对准的是自己又或纪晚苓。那么此时提白君,是直接点了顾星朗的火。

云玺一直凝神观场间动静,未及反应,眼看阮雪音茶到嘴边,终于反应,伸手欲抢,打算重新斟一杯。

阮雪音看她一眼,示意无妨。棕红茶汤透亮,因为凉,已经失了大半香气。她轻抿半口,是祁红。

春夏饮绿,秋冬饮红。但她素来喜红不喜绿。

看来确是针对每个人喜好准备的。

这般思忖,只听顾星朗道:

“白君陛下那边,原该朕亲自交待并致歉。于情于理于所樱”他温和一笑,“惜润你不必挂心,朕会处理。”

“终究,”段惜润垂首,再福,“给君上添了麻烦。”

“都是人之常情。且实在要麻烦,也不是你添的。这些个麻烦,一样样都是谁添的,实话讲朕也还没拎清楚。”

殿中深静,时近黄昏,蝉声渐低。

“虽后宫不问前朝事,”他继续,“但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一墙之隔,便更挡不住。朝野间那些话,你们有一句没一句听了,不必太介怀,更不必为此噤若寒蝉、闭门不出。”

“君上悯恤,臣妾感激。”

纪晚苓不接话,阮雪音一如既往沉默,段惜润是个没主意的,而“噤若寒蝉”四字显然有所指。上官妧只好开口,又起身:

“然中宫位定,确为国本大事。臣妾还是那句话,无论君上属意哪位姐姐,都为臣妾所愿。”

段惜润也起身,“臣妾也是。”

这时候再不表态,可就坐实了上官妧方才言论,中宫之争,在于自己和纪晚苓两者间。阮雪音站起来,

“臣妾也是。”

所有人都很自然。

顾星朗依旧散目光于场间,不时扫过殿外梧桐青影。

已经表完态的三位,眼睛落在地面。

但注意力该是全部集中到了纪晚苓身上。

她还没起身。

也就没表态。

进殿之后,除了言茶点事,她根本没发过言。

不起身不表态的意思。

没人再出声,却分明都在等。

日影打进来,格外显得长。

半晌。

“臣妾以为,中宫之位该定。”她终于站起来,“人选,也很明确。”

上官妧转头望她,有些震惊。

段惜润眨了眨眼,也望过去。

阮雪音就在她正对面,只用抬眼平视前方。

纪晚苓完这句,也平正了目光,直视她,

“佩夫人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前朝中宫之论,由始至终不牵扯折雪殿。”言及此,她余光微扫段惜润和上官妧,

“方才一番开诚布公,煮雨采露二殿都无意中宫位,是真心,也是避嫌。臣妾也无意中宫位,也是真心,更是避嫌。”

她完这两句,转而向顾星朗,福身,温柔而诚挚,

“臣妾不懂朝堂事,唯一所盼,不过君上万事顺遂、喜乐康健。如今三殿皆深陷人言,君上难于抉择,又无论选谁,都会驳了另一些朝臣的心血,”

她抬头,目光亦温柔,

“那么佩夫人,反而是最佳中宫之选。于朝堂,不牵连任何一位臣工;于邦交,佩夫人长于蓬溪山,不会太让人觉得,我大祁与崟国亲厚,远胜其他两国。”

“定不会生此误会。”上官妧忙道。

“是。”段惜润也道,“佩姐姐宠冠祁宫,下皆知,入主承泽殿,理所应当。”

不会是定好的策略排好的局。

阮雪音飞速转脑。

纪晚苓和自己是不约而同到的。

段惜润受君命临时过来。

上官妧今日前来陈情,并不知道她们会接连而至。

却莫名其妙走到了此刻这步。

她们三个人,基于不同的缘故和考量,同时将中宫位推向了自己。

这种时候,顾星朗不能替自己话。

“雪音你怎么想。”便听他声起,转了眸光看过来。

“回君上的话,”阮雪音没有完全想好,语速难得慢,

“据臣妾有限所知,此次中宫议题生于朝野,起因正是折雪殿专宠。后庭失序,专宠是因也是果,所以需要中宫统御,以正皇家逻辑。”

这番道理她并不认同。但朝野认知如此,现下她要理脱身,不得不以之为背景。

而专宠当事人言专宠,实在荒唐,也非常尴尬。

好在于人言方面,她与竞庭歌一样,向来不惧,甚至很有些皮厚。

“问题的源头,自然不可能再成为问题的解法。于君上,专宠已为过,再立臣妾为中宫,是过上加过。于朝臣,雪音已是戴罪之身,有失嫔御德行,更无资格正位中宫。”

“佩夫人此言差矣。”纪晚苓已经转回视线,平正目光听她发言,看了许久,“君上恩宠,是君上自由。何来过错之?”

“佩姐姐这话确实不当。”上官妧迟疑开口,“还过上加过。这种词怎能无端用于君上,是大不敬啊!”

她言辞恳切,剪瞳如秋水。

段惜润再次绞了手,想转头看一看阮雪音,终觉不方便,咬唇半晌,一言未发。

“若非过错。”阮雪音淡声,只平视纪晚苓,

“朝臣为何要谏。自来臣子之责,在于讽议左右,以匡人君。若非君主行为在臣子看来不妥、甚至有过,谁会将之立案成谏,在早朝上禀奏,甚至举朝野之力讨论鞭笞。”

“佩夫人言鞭笞。”纪晚苓杏眼微澜,“太严重了。将我大祁朝臣们得,如虎狼一般。”

“雪音言鞭笞,的是自己,不是君上。自古人言,杀伐不见血。周遭皆铜墙,偏偏辨不出究竟谁在话。家师曾道,此为世间最高明的无物之阵。”

她静静望纪晚苓,目色隔了数年前的五月雪,

“专宠与中宫谏议,便是一场无物之阵。封亭关流言,也是一场无物之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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