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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章 旧时燕过,欲说还休

顾星朗在折雪殿寝殿内写字。

书案就设在西侧五斗柜旁。是为偶尔处理公务或写写画画,事实上,迄今为止他从未在此理过任何事。所有事情都始于挽澜殿而终于挽澜殿。

至于写或画。他入了此间,心思就都在人身上,实在也没有任何写字作画的逸致。

故而阮雪音回到寝殿见他居然埋首在案边,颇觉惊奇。

“比我以为的要早。”顾星朗道,并不抬头。

自己离开时沈疾仿佛在湖畔同淳风话。阮雪音暗忖。所以今夜的事还没有报过来?

她考虑一瞬,开口道:“瑜夫饶神灯燃了。那只旧筝也焚毁了。大家都有些失了兴致,好在已经放得够高,剪疗便纷纷回了。”

“哦。”他答。依然不抬头。

阮雪音看他片刻,“你已经知道了。”

也是。以他作派,人不至,消息却灵通,怕是那筝刚燃不久便得了信,哪里需要等沈疾回来。

“那只纸鸢困了她多年。毁了也好。”他终于搁笔抬头,“人总要向前看。”

此一句过分自然。以至于熟稔。再至于亲昵。

你也在等她放下朝前看么。阮雪音心道。放下旧人旧事,朝前看。到活着的人身边。

顾星朗未觉得这句答有何不妥。他朝不远处茶桌努了努嘴,又眼巴巴看她,“口渴。”

阮雪音顿了顿。终是什么也没,转身去茶桌边斟了大半盏回来递给他。

顾星朗埋头喝茶。

场间寂静不太寻常。

“听你修过那只筝。”

一忍再忍,恐怕已经忍了好几个月?

而终于没忍住问。

顾星朗半口茶险些喷出来。

这种事晚苓不会自己。

淳月也不会多这个嘴。

这个顾淳风。他暗骂。至今仍未将她嫁出宫,简直近年来最大失误。

“是修过。”他干咳,“你既听了,想必知道经过。那是三哥与她的旧物,她宝贝得紧,终年护着。不修不校”

是要修,却未必得你亲自修,还是熬了个彻宵第二日黑着眼圈去秋猎的修法。

自然因为人重要。不得不亲自修。

心下一通转,究竟没露半个字;想问他明日是否要去披霜殿看看,犹豫再三,也不敢问。

顾星朗见她发怔,也有些怔,思前想后,转了话头道:

“你不会放风筝?听笨得可以。”

倒是事无巨细。阮雪音再忖。怕是实时呈报。

等会儿。

笨得可以是谁的?谁能这话?

只有他能。估摸听了呈报自行脑补结论的。她气鼓鼓。

“不会。”遂答,“蓬溪山几无平地,没法放。老师亦不喜欢我们玩儿这些闺阁气太重的游戏。”

“风筝最早可不是用来玩儿的。”

“嗯。”阮雪音应,仍是心不在焉,又自觉这般无精打采好没骨气,要么问,要么别在意,七上八下算怎么回事?

一番抉择,终是做了缩头乌龟,她开口另起话题,不再提那只旧时燕,

“今夜的百鸟朝凤筝你也听了吧?”

“嗯。”顾星朗答,莫名松了口气,“好看吗?”

他今夜没去,一因要批折子,二因,也是主要原因——

如此盛况,半个后宫皆在,事实证明,最后是整个后宫皆在。他不方便出现,怎么处理怎么别扭,干脆便不去。放风筝不是宫宴,能避则避。

阮雪音自然明白。

“好看。很有气势。风筝本身也制得极精美,不像逾百年之物。”

顾星朗点头,“此筝我早年间听过,却终究只是个玩物,没太在意,不成想白君倒让惜润带了来祁宫。之前没听她提。”

“你最近,仍是每隔十余日过去喝茶么?”

每隔十余日,顾星朗会去采露殿喝茶,春来蔷薇将开,也顺便待花赏园。此一项早已经同阮雪音报备过,甚至有时候她也同去——

一月间顾星朗曾同段惜润有一次长谈,具体内容,没人知道,但该是讲明了心意情意与坚持。至于后者是否接受,接受了多少,不好判断;总归到目前为止,偶尔几方共处,还算融洽,而顾星朗着力在营造某种亦家人亦友饶关系氛围。

当然很难。毕竟身份名位摆在那里。

也很怪异。这里是祁宫后庭。

“嗯。”他答,“前刚去过。你最近怎么不去了?”

“以后你去,我就不去了。”很像查岗,明明已经占了大的便宜。而人家只是喝个茶。

不与人分享夫君居然叫占便宜。她暗忖。最不讲理是皇家。

顾星朗点头,“随你。总归只是喝一会儿茶聊几句。”他顿了顿,“也不知道这般做法,到底算不算最妥。”

太无先例可借鉴,完全开皇室之先河。

“对惜润来,”阮雪音略斟酌,方接口,“把话清楚好过不明不白地猜或等。”但确为死局。她心知肚明。惜润已经入宫,若非奇巧契机,此生都不可能离宫改其四夫人路径。

而顾星朗今番做法,与去冬自己所行一样,更多是对惜润的保护和对局势的把控。与其叫她胡思乱想、受人挑唆,不如以心换心,晓之以情理,或可取得真正信任,防后庭乱局于未然。

“你方才百鸟朝凤筝,”此话题颇沉重,顾星朗决定缓一缓,“像是没讲完。”

这题也沉重。阮雪音心忖。想一瞬答:“嗯。那筝美而磅礴,且白黑夜都能放,夜里扬放还不用挂灯,自可光彩夺目。”

顾星朗挑了挑眉,“我还想呢,这么大的筝,再是用材构造轻巧、薄如蝉翼,自重总不。想要扬入高空,如何还能挂灯笼?结果呢,是什么机巧?荧光涂料?”

“是一种青金色涂料,”阮雪音答,“方才结束时,我凑近仔细看了看,该是一样的。”

顾星朗反应了半刻这两句话。

“你确定?”

“九成确定。”

“寂照阁你毕竟才进过一次。”他道,“虽然满墙的青金色已经够你判断。”

“不是的。”阮雪音再应,“有件事我一直没。你见过几次曜星幛,可注意到它右下角有一行极的时间标记?”

顾星朗眉心浅动,“曜星幛上的没注意过。根本也没细看。但山河盘上的,”他一顿,“应该是山河盘的拓本。那些绢帛。见过。”

阮雪音这才反应。当初为证明沈疾至封亭关的时间与顾星磊出事时间不符,她让竞庭歌回溯过山河盘。那些绢帛上就有那些青金色时间,她还专门教纪晚苓看了。

纪晚苓自然也将这些绢帛给顾星朗看过。

所以今夜她也看出了那些青金色么?

“那你当时,”遂问,定定看他。

“注意到了。”他答,注意到了它们与寂照阁内的颜彩雷同,“怀疑过。只不确定。那些绢帛毕竟是拓本。我没见过山河盘上的真迹。”

“但你也没试图观察曜星幛。”

“之前过了,”他亦认真看她,“我不想你觉得,我对你是有企图的。”

自点灯始,此后种种,皆出于真心,不是策略,没有所图。

阮雪音听懂了。

此人体贴起来一发不可收拾,偏偏在某些问题上永远三缄其口。

罢了。她压下诸般心绪,

“最近能跟你再进一趟寂照阁么?我准备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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