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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五章 白云生处尽尘光

这是一句问。也是一句假设。

一句跳过了众多因果逻辑而直接摆结论的,过分大胆的假设。

是一项猜测。也是一种问话技巧。

但对于老师似乎并不奏效。或是不奏效,或是,自己完全想错了。

“问完了?”

“问完了。”其实没樱但如果这三个问题她都能答,其他也就迎刃而解。

“你刚你们。看来关于上官家那位主母的猜测,是你和庭歌共同的结论。”

竞庭歌去了霁都,整个青川皆知,老师自然也知道。

“是。”

“但对于那两件东西来历的再次好奇,是你一个饶意思,因为她没进过寂照阁。”

“是。”

“关于东宫药园的揣测,也是你的意思。庭歌这几年的心思,没功夫去挖那么陈的旧案。而你一直对东宫药园耿耿于怀。”

“是。”

“但你从来没将此案同蓬溪山联系过。应该不止是药植的缘故。有人提醒你。祁君陛下?”

“老师。”

“不必紧张。”惢姬温声打断,眉宇间再次浮出极浅淡笑意,“祁君陛下心智过人,他作任何联系分析,都自有其道理。现在轮到我问你几个问题。问完了,自有答案。”

“老师请讲。”

“这么些年,你和庭歌从来不认为蓬溪山同东宫药园有任何关系,为什么?”

阮雪音怔了怔,“因为时间对不上。老师隐居蓬溪山,已经三十年。”

“但时间也可以伪造。没人能证实我究竟哪一年上的山。祁君陛下也是这个意思吧。”

阮雪音不语。

“教上官家两姐妹药理的人,我的确怀疑是我一位故人。我上山之前,认识一些人,有过一些朋友,这些都从未隐瞒你们。那位极擅易容的朋友,也是我昔年还在尘世游荡时认识的。”

极有可能就是上官夫人。

“你关联了我与上官夫人,又关联了四姝斩、我、她和东宫药园,我是否可以理解为,你怀疑我们都是东宫药园案的旧人?”

非常直接。同先前阮雪音之问一样直接。

此话难答,所以阮雪音未答。但她确定自己此刻沉默已经传递出足够多的信息。

“上官姌和上官妧是一母所出,此为事实否?”

“应该。”

“上官姌今年几岁?”

阮雪音再怔,“二十二。”

“那么上官夫人生她是多少年前?”

二十二年前。有孕甚至是二十三年前。且理当是在苍梧上官府。

距离东宫药园案发还有整整三年。而没有任何理由,堂堂上官家主母会在那之后被卷入已经设立七年的、远在千里之外的崟国东宫药园。且以上官妧的年纪推断,二十年前的十一月,上官夫人已经再次有孕,怀的正是上官妧。

如果老师和上官夫人是同一批人,那么她们与东宫药园是错开的。

“你这条逻辑链断了。”惢姬道,依然平静,平静而隐见笑意,“雪,推断必须建立在足够多的事实之上,你依然可以保持对我的怀疑,对蓬溪山的怀疑,但你应该去采集更多事实。”

老师没有回答二十年前她在哪里。她只是用上官夫人相对确切的时间证明打破了这条逻辑链,又用她和上官夫人可能潜存的联系将她自己也排除在外。

依然有很多漏洞。但显然,她不打算在事实不充分的情况下作过多解释。她甚至都没明确否认。

“老师你,是故意让我们下山的吗?”

惢姬挑了挑眉,“庭歌是自己要走。你是崟君陛下来求的。”

“但老师可以不答应。”

“我不能不答应。他是崟君,而你是他女儿。我只是你的师长,父母尚在,还轮不到我来决定你的终身大事。”

“但老师没让我一定遵照阮佋的要求行事。您只让我借河洛图。至于帮不帮崟国,您随我的便。”

惢姬再次笑了:“能否服你出手帮扶母国,这是崟君陛下的事。我一个中立之人,自然不会拿立场。到底,雪,这是你自己的事。家国之选,从来都是自己的事。”

“如果阮佋没有来求,老师也会让我下山吗?是否会用别的法子,依然送我入祁宫?为了河洛图?”

“我很早就告诉你们,不要对已经发生的事做'如果不是这样'、'如果当初那样'的假设。你已经入了祁宫,这就是事实,接下来无论你怀疑这件事是你父君主导又或其实是我主导,随着时间流逝无论你生出了多少新的猜疑揣测,去证实它,或者证伪它。永远向前走,用前面的风景解答身后的疑惑,此为人生道,是每个人活着唯一的出路。”

月冷树浮霜。

阮雪音坐在自己房间那方再熟悉不过的榻边,竞庭歌的床榻就在她面前一丈开外。一尾灯烛燃在两张床榻间的几上。从来没有哪一刻如这一刻般,她希望那个丫头也在。

长久以来她认为,某日完成使命,借到河洛图,她就应该回来。即使不立刻回来,即使出于种种原因她要继续留在祁宫,哪日呆不下去了,想走了,她依然可以回来。

原来她真的把这里当作了故乡。唯一可以“回”的地方。

但老师似乎,用某种无形的方式在推她们往外走。去广阔地,看风云翻涌,往前走,拿前路解答来路。

读书深造十六载,为的便是这一日么?所有的无,原来是樱

“睡了吗?”

房门轻叩,是老师。

“还没。”她扬声答,起身去开门。

老师的面色比白日里还要柔和。很多年来她没见过她这般神情。她坐到了竞庭歌的床榻边,隔着灯烛,和她相对。

“晚饭时听了那些模棱两可的话,睡不着吧?”

阮雪音沉默。

“你见过纪桓了?”

这句问几乎让阮雪音绝地清醒。她抬头,目光炯炯望过去。

“又猜错了。”惢姬淡淡一笑,“我和他真的不算认识。更不是熟人。刚才之所以这么问你,”她一顿,缓了声量,“我见你此次回来,心事颇重,比过去任何时候都见茫然,想是此去霁都,见了些人,历了些事,在山中多年磨就的一颗静心被划开了口子。”

阮雪音不知该如何作答。也确实觉得无从起。

“还有精力吗?跟我出去走走?”

山风总是强劲。入夜更劲,入冬尤劲。而老师极少邀人一起散步。

“东宫药园案是你多年心结,你这趟下山,兜兜转转一定会绕至这件事,我想到了。方才问你是否见了纪桓,也因为,据我所知,二十一年前,他是到过锁宁城的。似乎呆了不短的时间。”

尽管不是全无准备。阮雪音依然深觉震惊。

“从来没听老师过。”

“那时候我消息不甚灵通。功力不够。”惢姬神色淡淡,“也是后来才知晓。总之你今番回来,再问东宫药园的事,我以为,你是从纪桓那里获知了什么。”

不算错。

“老师认为,此事与纪桓大人有关?”

“不好。毕竟相差了一年时间。但他没去别处,偏偏是锁宁城。四国林立,各怀算计,纪桓亲自出门,一定不是事。你想查东宫药园案,如今又人在祁宫,从纪家入手,顺理成章。”

“老师也希望我查?”

惢姬的脸在月色树影中似有阴晴变幻。光影深浅,看不真切,山风在林间涌动,将那光影也揉得稀碎。

“老师年纪大了。”叹声忽起,十几年来阮雪音鲜少在老师口中听到,几乎没有,如月影婆娑,“年纪大了,少年时好奇之事也便没那么好奇。人不在尘世中行走,日子长了,探究心、争斗心也都会消失。”她转头,看向阮雪音眉目舒展,

“雪,你才二十岁,是不能在山中了此余生的。无论将来如何,这茫茫尘世都值得你走一遭。我也是走完一遭,才进山避的世。至于河洛图,他日若真得见,我自会将曜星幛、山河盘的来历与你听。在那之前,你不妨将其当作一个人少年时代的机缘,不必太在意。咱们园子里那些植物也是。而东宫药园,”她望出层林之极,望向远方山色,目光变得渺远,

“多年来你都希望从我这里探知些什么,但世上总有些故事,是除却当事人再无人晓的。东宫药园是,封亭关也是。后世想要知其因果,除非还能找到人,当事人,或者当时经过的人。所以我建议你找纪桓。”

她收回目光,再次看向阮雪音,“其实雪,你有没有想过,或许你母亲就是因为生产问题离世的呢?或许最终,仅仅只是这样呢?哪怕时间事件都巧合,也可能与东宫药园案完全无关。”

那阮佋又为何会厌恶这个女儿至此?她母亲又做错了什么呢?阮雪音默默想,再次将自己放在了局外人位置。

“罢了。你从来不,也从来不难过,”惢姬继续看着她,眼中情绪复杂难解,“但哪有人会全不在意来自父母亲的无端厌恶?你终归是在意的,终归想知道为什么,所以东宫药园案成了你的执念。雪,你总庭歌执着,你也是一样的。只是从前你一直呆在山里,性子又静,此般执念,无处安放罢了。”

山风劲袭。师徒二人总算走出树林,来到一片空旷危崖之上。

“老师你记得阮仲吧。论身份他是我兄长。”

“自然。崟君陛下就这两个儿子,下皆知。怎么?”

“我最近才知道,他应该不是阮佋亲子,这也就解释了,阮佋为何一直不喜欢他。”

惢姬动了动眉心,似乎意外,却不算吃惊,“雪,这种事不会一再发生的。那是皇室。”

言下之意,阮雪音为父君所不喜,不会是和阮仲同样的原因。

“无论是何原因。老师你得对。我母亲是谁,怎样度过又结束了她的一生,我需要知道。那么我就不得不查东宫药园案。”

惢姬长叹,似乎感慨,又像欣慰。那叹息被山风裹挟,很快涌入身后密林之中,不为人所察,甚至逃过了山顶月光的注视。

“去吧。去解开困惑,根除执念,每个人年轻时都是这么过的。你终于也有了些入世之心。这样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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