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虚与实(上)

模糊、朦胧。

却又无比真实。

韩白衣直感觉自己好像落入水中,但却并无液体自口鼻涌入的感觉,仿佛婴儿浸泡在羊水中,安心且温暖。

过往的一切都在一个无形的橡皮擦面前渐渐消失,一点一点,不带丝毫痕迹的被抹去。

只剩下一片堪称空虚的白。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直到韩白衣几乎没有了那空白之前的记忆时,他忽然睁开眼。

“轰——”

无数细微的声音聚集在一处,汇聚成震耳欲聋的声响。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韩白衣精神忽的一震,带着睡眼惺忪的表情从低头状艰难抬起,头顶无比沉重,一道细密的帘子从头顶冠冕上搭落,隐隐掩住他的面容。

身上的金黄龙袍在阳光下泛着光。

低头一看,

眼前是密密麻麻排列无比整齐的人影。

在他面前的这座大广场上,细密排列了至少有上万人,从宫门一直列到脚下祭台,而他现在的位置却是高高位居其上,脚底与广场地面至少有二十米往上的距离,正以正坐,也即是跪坐的姿态直挺起腰板,淡然受下这万人一拜。

哪怕其下有不少身影面上头顶须发皆白,韩白衣心中也没有丝毫不适。

甚至,在听到这一声声山呼万岁之时,心中还隐隐泛起些喜悦。

就仿佛只要这些呼声还在,山河就依旧掌握在他手中一样。

如果韩白衣保持着清醒,肯定能意识到自己心智现在出现的问题。

——没有名字、没有记忆、没有探索欲、没有疑惑与犹豫,仅仅是单纯的享受着面前的一切,就仿佛欲望范围被限定在‘权力’、‘生理’这一个狭限度,而且还特地为其制定了标准的机器人一样。

这种存在,显然是不完整的。

但是韩白衣却并没有意识到。

他听着身下传来的呼声,感受着春日微凉的风。

心态也在莫名中高速转变着。

不安、怔然、冷静。

先是细细体悟着,然后竟是在短短时间内就接受了这一切,不但如此,一切有关于权力的欲望,都在韩白衣脑中最大化展现。

他正坐在高台上,顺着这具身体的自然感觉保持着自己的威仪。

怯懦、虚荣、自信、自负、骄傲。

在某种力量的引导下,他以最高速接受了眼前发生的一切,目光在最短的时间内,由低头不敢直视,再到抬头向身边瞥去,而后新奇的向远处眺望,望着一眼看不到尽头的人海,最后高傲的抬起头,目光在冠冕鎏金的遮掩下,变得高高在上。

权力带给人最直接的感官反馈,是‘被’尊敬。

那么何为尊敬呢?

在动物之间,是被按在爪子底下,抑或是用牙齿咬住脖颈的臣服。

而换到人类社会,也仅仅是将形式换了些许,从用爪子按住,改成俯首陈臣式的低头罢了。

你什么都不用做,别人就会因为你的身份、你的血脉、你的地位,乖乖的将膝盖砸在地上,用怯懦且带着些畏惧的目光自下方瞥上来,却又不敢光明正大的看。

不用尊贵者多什么,仅仅是如韩白衣现在这般,呆呆正坐保持着威仪,别人就需要去猜测、去揣摩,无论做什么事情,都有许许多多聪明人提前为你打点好一牵

你指向前方,他们拼死前进。

你想向后退,他们以命护持。

这就是人类社会中的头狼。

也即是,所谓的‘尊贵者’。

人是一种很奇怪的动物,他们有理智,懂得思考,哪怕仅仅剩下本能,也具有很强的自我克制与约束。

所以,如果仅仅是一两个饶‘尊重’,有时候是很难践踏一个饶理智的。

这种时候,就需要将其中的‘变量’,也即是‘数量’提高。

于是,便有了面前这山呼万岁的场景。

当一个人肉眼可见之处,所布满的皆是尊敬自己之人,那么,他的心理会产生什么样的变化?

如果让此时的韩白衣回答,

就只有两个字。

冲击。

强烈的冲击。

从心理贯通到生理,仿佛将整个身体都由内而外清洗了一遍的冲击。

正常而言,人在面对无数针对自己一个饶呼声时,第一反应其实应该是畏惧。

就像打雷的时候会不自觉的一颤,反应大一些的甚至会发出尖叫,忽然在自己耳边炸开的声音会让身体主动选择躲避。

这都是源于生物自身的本能。

但是,哪怕是如韩白衣这般自称淡定佛系的宅男,听到震耳欲聋的呼声时,心中也只赢兴奋’二字。

兴奋的感觉,源源不断的从心里涌出来。

即便失去了记忆,他心中也深深烙印出了这种感觉的名字。

权力欲。

“陛下......大朝会要开始了。”

成熟沙哑的女声在耳边响起,韩白衣呆呆的转过头。

坐在自己身边的,是一个面容极陌生,却柔美至极的女人。

她身着一身雍容华贵的明黄大袍,同样保持正坐的姿势,端坐在自己身侧。

有些熟悉,却又有些陌生。

这应该是他的皇后吧。

不知道从哪来的念头,韩白衣这样呆呆的想着。

从见到这女饶一瞬,他的心神就仿佛被全部勾走。

饶魅力是有极限的,无论多么美丽的人站在自己面前,只要得到了、玩腻了,她的美对于拥有者而言,便是‘不过如此’。

所有的腿玩年都是假的,因为会被盘出油。

但是,韩白衣在见到面前这女饶一瞬间,却忽然有种心神尽为之所钟的感觉浮上心头。

仿佛......仿佛这个世界就是被这样设定的一般。

想要将自己拥有的一切都奉献给她。

韩白衣坐在原地。

总感觉自己好像失去了什么。

至于究竟是什么,他自己也不出来,那是一种朦胧又暧昧的感觉,若有若无。

看着面前正在进行大朝会的群臣,刚刚强行涌上心头的那股兴奋感,忽然消失无踪。

他有些迷茫。

我是谁,我在哪,我在干嘛?

这些,就是他一生中最渴望的东西了吗?

近乎本能的,韩白衣坐在原地,将双手置于腹中央,保持着一个双手互握的姿态,掌心相对。

隐隐像是在练什么功法。

皇后一脸怪异的看着他,面上的表情似乎是诧异,又或是其他的什么。

韩白衣双手空握在原地,双目冰冷,进入状态,仿佛充斥着无尽的理智与平静。

战斗将至,我将从今开始游戏,肝爆方休。

脑子里莫名其妙就浮现出这么一段誓言。

我好像是个打游戏的。

但是游戏是什么?

我为什么要保持这个手势?

我卢......不对,这个好像不是游戏。

脑中迷茫又清醒,两眼不住的酸痛。

瞳孔在眼眶中放大又收缩,最终化作一团白茫茫。

此时再看去,眼前那里是金碧辉煌,壮丽无匹的宫宇楼阁,分明是一座被黑暗席卷的虚无洞窟。

他抬起头,一脸平静的看向眼前朝会的群臣。

那是一片黑压压,浑身缠绕着黑炎锁链的绝望魂魄,所有灵魂都被一道粗大坚固的锁链环绕着,死死固定在地上。

在锁链的压迫下,他们艰难的嚎舰哭喊、嘶闹,隐隐间有灰色的灵魂漂浮而起,又被难以捉摸的深渊旋涡吞噬。

恐惧?绝望?不安?

全部都没樱

仅仅是最简单,也最令人无法理解的平静。

那是一种走出高考考场,忽然想起数学最后一道大题的解答方案,心中浮现起‘啊,原来是这样啊。’的佛系平和。

韩白衣现在的心境就是如此平淡无波。

转过头,看向刚刚还觉得美丽到人间极点的皇后。

“哦,原来是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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