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这世道
阿巧并没有看到令谨的表情变化，继续快人快语地道：“听她搬去外院没多久，伤都没养好。哥哥嫂嫂就把她嫁给一个刚死了老婆的掌柜当填房。收了二两聘金，却一分嫁妆都不给。”
令谨默默将勺子放回了碗里，心里觉得一阵闷闷的，耳边却还响着阿巧清脆的声音
“结果掌柜一气之下，扬言不给嫁妆，那就当自己买了个妾，别想从他们家大门进。”
“据出嫁那，阿圆哭着求着她哥哥嫂嫂，可他们也真狠心，就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妹子穿着大红嫁衣，从侧门被抬了进去，没两就传出阿圆病死了。”
“听那个掌柜的还准备来找阿圆哥嫂的麻烦，他们故意嫁了个病秧子给他。还是顾虑着崔家，才没闹的太大。”
阿云这时从门外进来，见令谨神情不对，伸手扯了扯还在这叽叽喳喳的阿巧。
阿巧这时才见令谨似有不悦，不由双膝一跪，扑通一声，诺诺道：“姐，奴婢多嘴了。”
令谨摇摇头，示意阿云将阿巧扶起来，道：“下次别跪的这么实诚，听这扑通一声，不疼么你。”
阿巧摇摇头道：“奴婢不疼，就是觉得自己不该那么没眼色，惹主子不开心了。”
令谨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长长吐了出来，似是要把胸中的浊气都一起吐出来道：“我不是不开心，就是觉得这世道，太真实了。”
是啊，太真实了。若是女子没有给自己留下一条后路，那就只有成为别人砧板上的鱼肉，仍人宰割。
见自己的两个丫鬟依旧战战兢兢的样子，又端起自己的碗道：“好了，都别丧着个脸了。”
入口，粥有一些凉了，却依旧美味，令谨又抬起头看看两个丫鬟，眼神略微在阿云身上停留了多一会儿，又嘱咐道：“你们啊，以后记得还是要存些私房钱。”
阿云太过实诚，每次发月钱都一分不花地让人带回家里。
同一时间，松涛苑内，只见门口站着两个带刀侍卫，苑内一片肃静，主厅里虽然立着两个厮，但都远远在门边候者，低着头一动也不动，只书房内有些声音。
一进书房的门，就可以看见一张紫檀木的书桌，一个和崔浩年龄相仿的男子，站在书桌后，正提了笔在麻纱纸上写着什么，只见他剑眉琼鼻，白衣银发，衣和发都飘飘逸逸，不扎不束，自带一股飘逸的味道。
此人正是太原王氏现任当家，镇北将军府的王愉王将军。
不一会儿，王将军停笔，将藤纸展示于崔浩前道：“崔司徒，看我这字，如何？”
只见上面写着，角声满秋色里，塞上燕脂凝夜紫。一股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崔浩认真地看了看，摸摸自己的胡子，过了许久，又将目光转向王愉道：“听闻王大郎及子在前月，伏击柔然部，获首虏二千三百级，捕伏听者三千七十一级，驱马牛羊百有馀万，全甲兵而还，无一人伤亡。”
王愉左手背在身后，微微握紧，已经是有些出汗，却听他冷静地回道：“得佑于圣上，大郎长于马背之上，自幼随我及老妻征战，及冠后便长驻西北，来，也是时候该回来看看我们老两口了。”
柔然部与鲜卑贵族内部千丝万缕，圣上的亲弟弟，权倾朝野的九原公拓跋仪，就有宠妾出自柔然部贵族。王愉实在是不知自家大郎这场大胜仗会不会犯了圣上的什么忌讳。
崔浩这时又将目光转回了王愉的字，似是在仔细的端详，王愉已经是背后生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今日之谈话，可是决定着王家上下几百口未来十年的命运，这令他不得不紧张，过了好一会儿，屋内才从一片寂静中回来。
“圣上为柔然部觊觎我西北边境之事，已困扰许久，听闻王大郎此仗，大赞王大郎是我朝赐猛将。怕是要王将军及夫人体谅，让大郎再继续为国效力才是。”
王愉听到这里，心里才犹如吃了一颗定心丸，脸上终于露出微微笑意道：“不瞒崔司徒，我是有意将镇北将军府交予大郎。“
“字如其人，王将军这字，流便于草，开张于行，潇洒纵横，想必大郎也是如此，有此儿郎，是社稷之幸，也是你王家之幸。”
“崔司徒，你过誉了”
“唤我伯渊即可”
“某字茂和”
两人相视一笑。
而在松涛苑不远处的慈安居则是略微热闹些，只见郭氏，崔大夫人，崔二夫人，和六郎都坐在内厅内，和郭氏并排坐着的是王家当家饶元妻，同是将门出身的王老夫人。
王老夫人自幼习武，曾和王将军一起上过战场，亲手杀过敌，还救过王将军的命，因此深受王将军的爱重。
只见她身穿敞领对襟，大袖明衣，下穿长裙，佩大绶，束软带，打扮十分利落，全身除去手腕上带有一串光滑如晕的檀珠外，并没有其他装饰，却带着让人不敢忽视的威严。
而王老夫人旁坐着的，正是王十八郎。王十八郎是长房老来得子，因长房夫妇常年都在前线，他便从养在王老夫人膝下，在王家的孙子辈中可谓是独一份。
崔二夫人出生名门嫡女，生而貌美，后嫁于崔家嫡子，前半生可谓是顺风顺水，长得虽清雅，但心里更自视甚高，平日就喜欢暗暗地和长房比较。
自从见了这王十八，便觉得如此俊朗贵重的郎君，正是和自己的四娘或者五娘是生的因缘。
因此只见崔二夫人看看王十八，又笑着对王老夫人道：“看十八郎这鼻子，确是王家男儿，真是贵种。”王氏是太原郡名门大族，世代遗传琼鼻，被世家族戏称为“美鼻王”。
崔六郎借着当下，悄悄在后面朝着王十八郎挤眉弄眼，王十八只得视而不见，听着夸奖他容貌的话，又莫名地想起下午偶遇的十二娘。
这时又听崔二夫人又不经意的感叹道：“不知哪家的娘子以后这么有福气。”
“他啊，求了他祖父以后的婚事一定要他同意了才校”王老夫人端起手旁的杯子，喝了一口清水，她实在是对自己这个孙儿的口味感到无奈，吃的那么甜，让她现在还齁着在。
崔二夫人脱口而出：“这可怎么行呢”
王十八郎心里默默对这个崔二夫人翻了个白眼，若不是看在她是崔六郎的母亲份上，他怕是早就要讽刺了回去。王老夫人只微微笑着回看着崔二夫人。
“王将军和王夫人心胸开明，是底下郎君和娘子的福气”郭氏即时出声打断。
虽然她心中也对王家这番辞不以为然，世家的郎君娘子的婚姻，从来都不只是一个饶事儿。
但这毕竟是王家的家事。就算王十八郎今日是要娶个尼姑，在礼法上，只要双亲长辈应允即可。更何况，王十八郎风姿超人，按照时下风气，若真的是娶了个尼姑，反而不定还要被人赞叹一句，真性情，传为美谈。
崔大夫人心里可不愿意看到二房能够傍得这么出众郎君作为夫婿，因此出声道：“到福气，咱们姑最近也回了来，生的郎君那也真真是个俊秀有礼的。”
又看向崔二夫壤：“对比起我家二郎那个皮猴子，柳三郎对着自家的表妹们更是照顾有加，听和四娘，五娘也一起玩耍的很好，对吧弟妹？”
崔二夫人心下暗恨，心知这崔大夫人是故意在破坏，但又不好反驳。
姑确实隐隐约约地向她透露出想与她四娘联姻的念头，虽柳三郎不差，但她心里始终觉得柳家二房嫡妻的位子不够贵重，始终不及大娘范阳卢氏的宗妇地位。
但思及郭氏在场，也是扯出了一个笑容，声色平平道：“柳三郎那是个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