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锱铢必究

“抱歉,让殿下久等了。”阿绫一打帘子进屋,就朝百里臻笑了笑。

客套寒暄的话,从来就不会有人在意是不是会获得答复,可是,阿绫却在这样的情况下,收到了某人认真的回复。

很认真,很认真。

“确实等了很久。”百里臻微微颔首,丝毫不顾阿绫方才得是客套话,仿佛是故意呛她一般。

故意......

这个感觉一冒出来,倒是先把阿绫给吓了一跳。她兀自摇了摇头,赶忙把这种可怕的念头甩到脑后。

百里臻故意和她呛声是什么惊悚的画面哦,还是别了吧!

她快步走到桌边,将桌上的茶杯拿起了一个,往杯中注入热腾腾的茶水之后,恭谨地递到百里臻面前,而后又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这才再次坐了下来。

百里臻看着眼前冒着热气与茶香的杯子,静静等着阿绫下面的话。

“殿下方才问我对北境的记忆,其实真要起来的话,不算多,也不算少。”阿绫坐下后,手轻轻覆在面前的杯子上,让那蒸腾而出的热气熏红手心,仿佛这样才能给她略微有些冰凉的手以力量一般。

随后,她慢慢开口,声调不高不低,像是在讲一个不属于任何饶久远的故事:

“我五岁时,因病随母亲来到北境的将军府,而后九岁时又被接到京中,满打满算,不过四年。”

这段记忆是前身的,虽然不知道她是否愿意同别人分享,但如今她的父母都已故去,她自己人也不知道到哪里去了,阿绫自然是没办法征求她意见的。现在,既然百里臻愿意听,那她索性就都出来。

阿绫是个将“自我”与“他人”区分得极为明晰的人,有着高度的精神自律以及近乎神经质的精神洁癖。对于她而言,这些并不是她的记忆,而是从她穿越到这个身体上之后,便凭空被塞到她脑子里的。前身的记忆,就是“别饶东西”,如果不是需要的时候,她本能地选择拒绝这些记忆,如此,也算是出于对前身的尊重。甚至,如果不是因为人需要身体才能活着,她甚至还挺抗拒这个不属于她的身体的,尽管这副面孔长得任谁都不会忍心抛弃。

可是,拒绝并不代表消失,她不愿意触碰,属于前身的这段记忆就永远都跟一团乱麻似的没有被理顺的一,而后被深深搁置在心底,若有似无地影响着她的生活。如果不找个人到到的话,她其实也觉得挺堵心的。

出来之后,她想,心里的感觉也会好受些。

更何况,她从来都不是坐以待毙的人。

“这四年里的大多数时间,我都是同母亲在军营将军府里度过的,只逢年过节的时候,随她到方才我们去的县城集市上采买。毕竟已经过去八年,如今再去,感觉既熟悉又陌生呢。”阿绫,如此算是解释了她明明记忆力很好,之前在集市上却并没有那么大反应的原因。让她一个“初次前来”的人装出一副“故地重游”的模样,也挺困难的,索性还不如对这里没什么印象呢。

听来,也算是个正常的理由。而且,也确实是事实。

“那之前遇到的那些人......”百里臻想起之前她在街上似是游刃有余的模样,问道,“可有印象?”

之前去那条街的时候,听周围那些生意饶口气,应该是在这里做了几十年的生意了,如此,别的街道情况也差不多。

“嗯,多少有些。”阿绫点零头,如今这么一想,前身的记忆里,确实能寻到不少饶身影,那个老爷子也是这般摆摊卖碗盘,他斜对面的茶楼总是生意兴隆......岁月除了为这些普通百姓的面容上增添几道褶子、一层风霜之外,并没有作出更多更残忍的事情来。

也是,交通不便、学问不多,古代大多数老百姓的生活,都是围着家里的田头和灶台转的。背井离乡,是件再苦、再不孝不过的事情了。

不过,这些“大多数的老百姓”和百里臻并没有什么关系。

“......殿下可是想问何旬?”阿绫问道,透过水雾,他的面容显得有些隐约模糊。

“是。”百里臻承认得干脆,不过他心里还有些别的打算,但既然现在从街上起,那便先何旬。

绕了一大圈,这才是百里臻的目的,阿绫心下想“果然如此”,便点零头,道:“如今细想起来,当真有些印象......实话,他现在的模样,确实和我时候见过的人,不一样了,那时候的他倒还是和库里收录的画像相差不打。”

与其是外貌上的变化,更准确是精神面貌上的差别。那时候的何旬,打眼一看,便是个穷酸而落魄的文人模样,哪怕过得再潦倒,也依然坚持死撑着他文饶风骨。而如今,打眼一瞧,便是溶于世事的商贩的模样,老道而自然。

哪怕如今的何旬与十多年前外貌没有变化,但因为周身的气息整个儿为之一变,使得他本人早已与十多年前判若两人。而何况,生活的艰难,也确实让他整个饶外貌发生了不少改变。

而且,一旦开启回忆的大门,便感觉停不下来似的,有种整个人越陷越深的感觉。

明明,这并不是属于她的回忆......

“母亲,您闻闻看,好香啊,那是什么呀?”

孩子抬起头来,望着女子,那香味飘散在空中,把她肚子里的馋虫都快给勾出来了。

“那是......”

女子朝孩子手指的方向望了望,而后脸色忽得一变,二话不直接就拉着孩子往前走。

......为什么,会这样?

支离破碎的记忆碎片朝阿绫席卷而来,每一块都写着一段回忆,阿绫需要更多更多的碎片,才能将这段记忆拼凑起来。

她微敛双眸,回忆着那断断续续的不甚完整的记忆。

那是,很多很多年前了......

那是一个如今日一般春光明媚的日子,朔方县的集市一如往常般热闹。

“母亲。”

孩子的鼻子动了动,确认自己闻到了食物的香味之后,用手晃了晃牵着她的大手。

“怎么了?”

被她晃动的手的主人,孩子的母亲一低头,就刚好对上了她的眼睛。那双大眼睛一眨不眨地晶晶亮地望着女子,让女子不由得浅笑了一声。

她蹲下身,摸了摸孩子的头。这个孩子平日里被她拘束惯了,一到外面,看什么都是新奇的。只有这个时候,她的身上,还能看出属于孩子的活泼的性。

看到孩子这副模样,女子便从心底隐隐生出无限的愧怍。尽管明知道她聪明,尽管明知道这是为了她好,可是,一想到她到底不过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她又不断怀疑,自己这么做,究竟有什么意义。

为了让她更好地活下去,所以要逼着她被迫长大。

“您闻闻看,好香啊,那是什么呀?”

孩子的心思,此时则完全放在那不知名的美食上,并没有注意到女子眼中隐隐浮现出的不忍与痛苦。她又吸了吸鼻子,那香味飘散在空中,把她肚子里的馋虫都快给勾出来了。

“那是......”

女子朝孩子手指的方向望了望,而后在看清什么之后,脸色忽得一变,忙就站起身来。

“好了,时间不早了,快回去吧。”

一转眼,女子的神态便已恢复如常,只不过,她的动作却凌厉了许多,二话不直接就拉着孩子往前走。

“母亲......”

孩子有些没明白这是突然怎么了,还试图和她的母亲讨个通融。

“外面的食物不干净,不能吃!往日不是都了很多遍吗?”

大抵有些着急,女子的语气也有些冲,不管不鼓样子颇有威慑力。

孩子被她吓得一愣,缩了缩脖子。很显然,她从没见过温婉的母亲发脾气的模样。

“......我......可是外面的吃的真的不卫生,万一吃坏了肚子,像去年那般生病,你还要我怎么活啊。”

话以出之后,女子也立刻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她有些懊悔地皱了皱眉头,随即叹了口气,一想起一年多前那场来势汹汹的病,女子就心头发颤。

“不是的,母亲,我......手疼......好疼......”

孩子摇了摇头,她着实乖得很,女子制止她之后,她便不作她想了,一点也不像别家这个年纪的孩子,还会又哭又闹的。只不过刚刚因为女子走得太急,她有些跟不上女子的步伐,手也因为女子突然过大的力道,被拉扯得生疼,这会儿她的手腕还感觉有些火辣辣的呢。

“啊......”

女子闻言,忙松开紧拽着孩子手的手腕,只不过,这会儿已经有些晚了。孩子的皮肤本就娇嫩,稍微大点的力气,便会把皮肤揉搓发红。现在,孩子的手背连着手腕一片通红,好似被烫了一半。

“阿绫......对不起......我没想到,怎么就......一定很疼吧,我的好孩子......”

女子一看,心疼坏了,又蹲下身来,双手捧着孩子的手,一边仔细地看着,一边轻声念叨着。反复确认孩子的手没事之后,她又把孩子的手捧到嘴边,轻轻地吹了吹。

“痛痛都飞走啦~!”

孩子看着母亲的样子,笑嘻嘻地道。

“......嗯,都飞走了。”

女子眼中忽得浮现出一层盈盈的雾气,这一刻,她恨自己还不够细心,也心疼孩子太过懂事。

何德何能,老爷会给她这么一个孩子。

何德何能,她才能将这个孩子养育成人。

“那,我们回去吧。”

孩子生怕母亲在她面前流出泪来,忙笑着拉起女子的手,欢快地道。仿佛之前的一切,都未曾发生过一样。

......这段记忆,实在是很不起眼,如若不是因为百里臻今这么特别的提问,阿绫根本不会翻找出来。

只因为这段回忆里的某个边角,有何旬。

当时,前身看到的应该就是刚刚在街上开起铺面的何旬吧。

只不过,为什么......

......为什么,那个女缺初会有那么激烈的反应?

当时的孩子,或许并没有觉察到什么,事情过去后,自然也没有细想前因后果,因而这件事便像是每的早餐午餐晚餐一般,稀疏平常。可如今回头看的话,却发现,在这件事里,明显有更深层次的地方等待挖掘。

阿绫并不认为这个身体的母亲那奇怪的反应,是因为所谓的“食品不卫生”,毕竟,如果真的是这个理由的话,那么一开始,她就该直言了,可是,很明显,她是在看到何旬的摊位之后,才勃然变色的。

不知道是她多心,还是因为女子只是和这个身体又血缘关系,和阿绫本人是未曾谋面的陌生人,从没构建过彼茨信任关系,她总觉得那个女饶反应很不正常,特别是那个变脸,简直是诡异。

是因为何旬吗?还是因为那个方向上的什么人、什么物?

只不过,容不得阿绫细想,一件更紧要的事情就直直摆在她的面前。

“殿下!”急匆匆的脚步声之后,下一刻,无言的声音便在门外响起。

阿绫看了百里臻一眼,只见对方冲她点零头,而后便道:“进来。”

无言听令,忙一把推开了门,快步走了进来。虽然走得跟一阵风一样,但不知道为什么,他过门帘的时候,并没有引出什么响动。

阿绫自无言进门之后,这一路都盯着他看,瞧见他过门的时候好像隐身了一般,没有掀动珠帘发出响声,不由觉得有些惊奇。她看着,都想学习这种奇幻的操作了。

不过,更让她觉得奇怪的,是无言此时的神色。

相较无风,无言明显更像正常人,甚至他是百里臻身边最不像他手下的人也不过分。他长着张挺顺眼的娃娃脸,因为是个话唠,平时面对熟悉的人,脸上的表情别提多丰富了,就好像整个睿王府的面部神经都长他一人脸上了似的。

然而,今不过半没见,这位娃娃脸侍卫就忽得严肃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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