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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零八章 倔强的老汉

两个娃娃是这样懂事,冠虎不由得动了恻隐之心。看在娃娃的面上,他也该跟他们回去。可他们哪里知道此时他已身不由已,已不再是原先那个想干啥都没人能拦得住的二杆子了。贼船易上难下,他已是刀疤脸手下的把头,已经在祖师爷面前插过香头劈过雷子。此时他要是跟他们回去,刀疤脸能饶了他吗!冠虎的心情已经坏到了极点,他本打算报了仇立刻就动身回去。这么好的事让自家人搅了不说,他们也顺带着把他的心给搅乱了。

刘金泰还在喋喋不休地劝着儿子,要他悬崖勒马尽早回头。冠虎怕这样耗下去,真让爹给说回家去,他气急败坏地朝兄弟们打了个手势,说:“把这老东西给我架到一边去!”

接着冠虎走到两个儿子身边,说:“你们的爹已经死了X家好好跟你娘过日子吧!”

冠虎说着翻身上马打了个口哨飞驰而去,他在离去的时候还没忘了给兄弟们交待把二豹的脚筋给挑了。既然点不成人油蜡就挑他的脚筋,这小子让他不好过,他也要让他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冠虎如同一挂滚滚而过的马车带着兄弟们呼啸而去,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刘金泰佝偻着身子站在街上老泪纵横地目送着儿子离去的背影,仍不死心地喊道:“小子,浪子回头金不换哪……”

半年后冠虎媳妇娘家突然来人,让冠虎媳妇带着两个娃娃改嫁给了后山一个贩药材的掌柜。刘金泰本来想把两个孙娃留在家里,无奈媳妇舍不得。再说那个贩药材的掌柜不能生养,愿意养这两个娃娃,刘金泰想把孙娃留在家里顶门的念头只好做罢!

随着儿媳的改嫁和孙娃的离去,刘金泰彻底明白冠虎这辈子是再也回不来了……

刘金泰一回到屋里就倒下了,让他引以为豪的长子没做上族长也就罢了,让他气不过的是这小子竟然去做了千人骂万人唾的土匪。人世的路有千万条,这小子偏偏走上了一条不归路,将来他到了九泉之下该如何向列祖列宗交待?难道要让他给祖宗们说,他养下了一个连自个儿也管不了的土匪娃。这件事犹如一块重重的磨盘石压在刘金泰胸口上,让他透不出气来,让他百爪挠心样地难受。

冠虎从村中离去仅仅只过了半个多月,刘金泰再一次地遭到了致命的打击,他的二儿子亚虎被人不明不白地杀死在了城里的戏院中。官兵来村中抓人,亚虎因不在家而侥幸躲过了官兵的抓捕。在县城得到消息的他,待在城里一直都没敢回来。他突然被杀不是死在官兵们手中,也不是死在谋财害命的土匪们手里,究竟是何人杀了他就连官家也说不清。村人不由得替刘金泰捏着把汗,担心这个强人还能不能挺过这一关。在村人眼里,刘王坡的这个上等之家已变成了一只四处漏水的破桶……

亚虎的暴死,对好奇的村人来说一直是一个迷!

那是一个满天飞舞着鹅毛大雪的日子,冬闲里的村人即不用急着上山砍柴,也不用急着置办年货而没完没了地忙碌。在这个难得的雪天里,有钱的没钱的全都窝在家里陪着老婆娃娃们说话拉家常。刘金泰一早起来觉得胸口憋得慌,喝了碗草药连早饭也没吃就又躺下了。就在他睡得迷迷糊糊时,地保带着两个身穿黑衣的官差突然闯到了屋里,说是在城里的戏院中发现了一具男尸,要他去辨认一下是不是他的儿子。

革命党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刘金泰心中有底,知道官差不会把亚虎给抓起来的,更别说杀他了。让亚虎出去避难,也只是做个样子给村人看。他心想亚虎不会有什么事的,也许是官差弄错了,再说这些日子他的身子骨也不允许他出远门,他便打发三虎和四虎跟官差去了城里。到了第二天后晌,三虎和四虎赶着从城里雇来的马车竟然真得拉回了亚虎的尸首。刘金泰看到亚虎尸首的那一刻,眼一黑就晕了过去。醒来后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亚虎为何会遭此毒手?他究竟被何人所杀,没人说得清!据戏院的掌柜交待,前几天夜里到了戏院散场时,靠着走廊的柱子边坐着一个人还不肯离开。掌柜的走过去劝此人离开,谁知他轻轻一推这人就倒了下去,背上插着一把明晃晃的尖刀。人命关天这种大事戏院的掌柜自然不敢怠慢,立刻跑到县衙报了官。县太爷过来察看了一番也说不出究竟是何人杀了这个朝廷要犯,这可是在人来人往的戏院动手,土匪们没这个胆,官差也不会真跟他过意不去。县太爷还有一大堆事情要忙,只好命人把亚虎的尸首拉回衙门通知家属前来认领。

亚虎过了五七,媳妇就闹腾着要带着娃娃改嫁。亚虎有一儿一女,刘金泰本想把孙娃留在家里给亚虎顶门。亚虎媳妇寻死觅活地哭闹着不肯留,娃娃们的堂兄弟多,她怕娃留在家里将来受委屈。再说冠虎媳妇一个娃娃都没留全带着嫁了,凭啥让她把娃留在家里。亚虎媳妇性子泼辣躺在地上不是哭就是闹,要么就向村人诉说自个儿的命不好,她变着花样地给公公胡搅蛮缠。刘金泰扭不过儿媳,只好随了她的愿。

处理完这些事,刘金泰彻底病倒在了炕上。先前他还能到院里走动走动,骂骂不听话的三虎、四虎还有不争气的五虎。这一次他躺在炕上再也起不来了,一想起家中发生的事,他的头就像被人用利斧劈开样地痛。他争强好胜了一辈子,老了却要遭受这样的磨难。刘金泰躺在炕上长吁短叹哀怨流年不利,老天爷让他倒灶,他再要强又有何用?接连经过两次厄运的袭击,刘金泰这个要强了一辈子的人再也要强不起来了。他躺在炕上像个垂死的病人一样让刘赵氏一日三餐端茶端饭伺候着,苟延残喘地等着麻纸盖脸的那一刻。

村人悄悄议论着,刘金泰也许熬不过这一关了,他一辈子不肯服人哪能在短时间内接连经得住两个儿子的折腾。冠虎不争气也就罢了,亚虎得罪谁了,竟遭此毒手?就是铁打的人也挺不过去,何况刘金泰这么要面子的人。要是让刘金泰这棵大树倒下去,刘姓怕是几辈子都翻不过身。本门的叔侄们纷纷登门去看望刘金泰,盼着他能从失子的悲痛中早日走出来。

到了年初一这天晌午,刘金泰在三虎的搀扶下特意在村里走了一圈。村人看到他明显比过去瘦了,腰也弯了下去。刘金泰尽管老态毕现,眼中的精神气依然当减当年,看起人来双目仍然咄咄有神。他与村人寒暄时仍是一幅笑眯眯的样子,仿佛在他身上不曾发生过任何事。在村中走了一圈后,刘金泰索性不要三虎搀扶了,他连手中拄了多年的拐杖也扔了。刘金泰挺着腰杆走到祠堂的墙根下,与一群年纪相仿的老汉们晒着暖暖闲谝了一个晌午。村人惊奇地发现,经过这一连串的打击这人反而活得比以前更加健壮了。刘金泰硬硬朗朗的样子让村人不由得感慨连连,就要迈进鬼门关的人了硬是好端端地挺过来了。人要是要强了连鬼神都怕,再大的厄运也无法把他击倒。刘金泰在村中走动的同时特意放出话来,他有五个儿子,两个没了还有三个呢!只要他们当中有一个有出息的,他就没白来这世上走一趟!

让刘金泰重新站起来的不是别人,正是他眼中老实巴脚的三儿子。三虎自幼面软心善,在学堂念书时常遭大豹欺负。当他鼻青脸肿地跑回家,得到的不是爹的宽慰和庇护而是一顿暴骂和羞辱。刘金泰嫌他心太善成不了大事,能做大事的人哪一个不是心狠手辣,这娃的性子一点也不像他更不像他两个哥哥。当刘金泰躺在炕上感到这辈子就要完了的时候,村人纷纷登门给他宽起了心,就连三虎也劝起了他:“爹,这几年咱家一直不顺,是不是我爷爷的坟地出了问题?”

刘金泰一想也对,这几年先是冠虎出事接着是亚虎。以前家中可是风平浪静,屁大的事都没发生过。真要是坟地出了问题得尽快找个阴阳先生来禳治,这事要是拖着不办,说不准接下来就轮到三虎和四虎了。事情一旦确定下来,大病中的刘金泰实施起来果断而有坚决,他当天就打发三虎带着四色礼去驴蹄岭请这一带有名的李老先生过来察看。

李老先生是西塬上有名的风水先生,经他看过的坟地不下百座从来都没出过麻达。他看过的坟地虽说没出过了不起的达官贵人,但也不会给主家招致血光之灾。当年埋三虎爷爷时,由于老坟里留有现成的穴位,刘金泰也就没叫人再看。如今让三虎这么一说倒提醒了他,真要是坟地出了问题,那就立即迁坟。就是跑断腿,他也要找到一块能让后人们显达的风水宝地。

第二天一早,李老先生胳膊下夹着罗盘来到了家中。刘金泰也不再喊着头痛胸口闷了,立即从炕上爬起来好酒好饭地招待了一番李老先生,随后把他带到了自家的老坟地。刘金泰家的老坟在村后一个叫柿树凹的山坳中,是一个埋了五辈人的“全阳地”。李老先生眯着眼睛摸着下巴上雪白的山羊胡子,站在高处看了许久才开口:“坟地没麻达!你这坟地是‘狮子滚绣球’的局,即使出不了文贵也能出个武贵!”

既然坟地没麻达,家中为何屡屡出事?刘金泰正想问个明白,李老先生突然眉头一皱指着刘秋林的坟茔说:“你爹的坟被人使了‘小法子’!”

刘金泰闻之大惊,在李老先生的指点下他找来一把铁锹在父亲坟头的两侧刨起来,不一会就从坟头两侧各刨出一只沤烂了的绣花鞋。鞋子是墨绿色的,隐约还能看到鞋头上绣着的金黄色的石榴花。李老先生没有言语,默默接过鞋子磕掉里面的泥土,从中掉出来一只旋得精致小巧的桃木棒槌。问题的症结找出来了,父亲的灵骨整天被女人的臭鞋熏着被棒槌打着,家中能不出事嘛!重重谢过李老先生,刘金泰把那双给他招来厄运的绣花鞋悄悄拿回了家,他要找出是谁在背后给他下的黑手。

刘金泰蹲在祠堂的墙根下装做与村人谝闲,眼睛却紧盯着过路的年轻媳妇们脚上的鞋子。到了第二年三月,他果然找到了在背后给他使坏的人——已经瘸了腿的二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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