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6章 驭人之道
人会发怒还是好事，至少证明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
真若到了不吵不骂、从容冷静的时候，也是到了心灰意冷，失望到顶点的时候。
此刻的池千尘便是如此。
她不歧视蠢的笨的，耐心教导就是；也不恼与她意见相左，当面锣对面鼓和她针锋相对的人，对学术人性的探讨而已。
但她最厌恶那些自以为是、没有立场、有点成绩就翘尾巴，还要道德绑架别人的人。
常山此事犯了两个大错。
一是言语中有威胁之意，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他这是觉得雪澜殇想要处置天女就必得指望青黛堂，而他在青黛堂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只要他说一句，整个青黛堂就不会有人提出异议。
但他忘了，青黛堂是她一手所创，在原则问题的大方向上，全堂的人都得听她的。
与其说他是在威胁雪澜殇，不如说是在威胁她，太自以为是了，此大错其一。
二是他忘本了。
曾经他也是苦命人出身，穷困潦倒快要饿死在路边了。
而致使他变成这样的，正是那些排挤他，容不得他苟活于世的族人。
都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堤高于岸，浪必摧之。
他是杏林世家出身，却又不是嫡子，而是他父亲养的外室生下的孩子，地位低下，根本不被家族所承认。
家产之争让他在家族中受尽了排挤冷落，可他心高气傲并不服气，拼命在他父亲面前展现在医学上的才能，而他在医学上也的确颇有天赋。
殊不知，越是这样，族人就越容不下他。
道理很简单，他触动到了别人的利益！
他的嫡母，也就是他父亲的正室蓄意陷害，在他单独给一户富贵人家出诊的时候，改了他下的一味药，致使那户人家的小妾因为药性相冲暴毙。
他为此贪上了人命官司不说，还把积累下小有名气的医名给毁了。
他的母亲，也就是那个外室为了保住他一条命，在烈日下跪了一天一夜，求他的父亲动用关系将他保下来。
可那毕竟是人命官司，又是他嫡母预谋已久的事，怎么可能让他那么容易翻身？
最后命是保住了，但废了双腿，被家族除名，赶去街上乞讨，并责令永生不得再入杏林。
他的母亲也因此被连累，不久就被正室夫人给害死了。
当时他恨毒了他的嫡母，也恨毒了他的族人，发誓若还有能站起来的一天，一定让所有害过他们母子的人不得好死。
可他知道，他没机会了，这一切只能等到来世再报了。
就在他心如死灰的时候，池千尘如一道暖阳般出现在他面前，不只治好了他的腿，还给了他容身之所，传他本事，助他复仇。
“还记得你母亲是怎么死的吗？”池千尘斜靠进椅背中，手上端着一盏香茗，面上表情如古井无波。
常山面色讪然的点了点头，“记得，徒弟都记得！当时夫人怕我母亲暗中接济我东山在起，假惺惺的将她接回府上，又利用后院中女人的争宠手段，将她害死了。”
“那你还记得复仇时你是怎么折磨你的嫡母和嫡长兄的吗？”池千尘吹了吹茶汤上的叶沫，浅泯了一口。
“师父，别说了！常山知错！”常山终于顿悟，曲膝跪地，已是泪流满面，“是常山忘本了，也忘了师父曾经的教导。”
“当时你当着你嫡母的面打断了你嫡兄的双腿，砍了他的双手。后来你又将你的嫡母做成人彘，把她摆在你母亲的坟前，让她日日忏悔！”池千尘没理会他的制止，继续说道：“你做这些的时候，我说什么了吗？帮你复仇的那些人说什么了吗？”
没有，没有，他们什么都没说，甚至连眉头都不曾皱过一下。
常山一个快三十的大老爷们愣是跪在地上嚎啕大哭，“师父，求你了，别说了，徒弟知错了！我不该质疑太子爷的决定，更不该是非不分、自以为是的替您做决定！”
池千尘颇感疲惫的挥了挥手，“罢了，你走吧！如今你也能自立门户了，这些年在青黛堂攒下的银钱足够你再开家医馆，往后日子生活无忧。只一条，出去后别再和人说你是我的徒弟！”
丢不起那个脸！
她堂堂杀伐果断、心狠手辣的毒医温阳公子，竟然教出这么个优柔寡断还自以为是的徒弟，传出去真真要笑掉人的大牙了。
“师父！”常山抬起泪脸，不可思议的看着她。
见她脸色认真，不似在吓他，他是真慌了，“常山的命是您给的，如今您既不要我了，那莫不如给徒弟个痛快。”
他仰起脖子，闭上眼睛，“你杀了我吧！”
这是继大师兄岐黄被赶后，师父第二次赶人，可见她是真对他失望透顶了。
大师兄那次还情有可缘，他做出那个抉择的时候不知怎样痛不欲生。
可他呢？
好像是师父常说的原则性问题了。
池千尘淡漠轻笑：“师徒一场，何至如此？你虽不是我的嫡系，但这些年也为青黛堂做了不少贡献，更是护佑晋安侯府多年，我不会杀你！走吧，走得远远的，永远不要再来道德绑架我足矣！”
常山还想再说什么，一旁的花醉看不下去了，弯腰俯身到他跟前，“怎么一点眼色都没有？小姐正在气头上，你现在多说什么她都听不进去！先走吧，想想怎么将功补过才是正理！”
刚刚他的确也说了赶人的话，但只是一时的气话，并非发自真心。
常山本性不错，只是这些年优渥的生活让他有些飘了，都有点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他相信，经此一事，他也会长记性了。
至于小姐嘛，他太了解了。
一是的确在气头上，二也是当着雪氏三兄弟的面打个样，隐性的教了他们驭人之道。
特别是叫离暗那小子！
刚刚雪太子部下求情的那个就是他，真是吃一百个豆都不知道腥。
上次他自己就着了天女的道，还差点手刃自家兄弟，若非小姐医术出神入化，青玄那小子就没命了。
他怎么就一点记性都不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