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真正身份（1）
扶苏才推开那陈旧得发出刺耳的声音的木门时，便看到躺在床上的奄奄一息的人又一阵咳嗽，呕出一口鲜血来，那血成暗红色，甚至偏黑，仿佛在暗示着什么。
虽然来到这个世界之后便对人疏离而冷漠，可是长久以来的两人的相依为命，而且扶苏一直默然地把照顾她，让她活下去当作一种责任和一种寄托。两人虽然几年来都没有说过几句话，可是，却早已培养出了一种比亲人更加相互依赖的感情来。
此刻看到那地上早就干涸的点点血迹，饶是一贯冷淡的她，此刻眼眶都忍不住有些发热发酸，他一直以来的努力不就是想让这个一生坎坷的女人能够活下去吗？难道连这个他都做不到吗？他真的很没用？！扶苏有些羞愧自责。
“娘……”他怔怔地走过去。
看着才三十多岁便老如佝偻老妇的她，心里空荡荡的，有些苍凉。
她本来迷蒙缓慢而艰难地睁开，想对自己一直愧对的女儿张开一个笑容，可是这对于此刻虚弱不堪的她来说，都艰难不已。
“你来啦。”看着脏兮兮如同一个乞丐，而且瘦骨伶仃，脸色惨白的女儿，她心中一痛，明明知道自己的境遇不是她的错，可是还是忍不住把心中的恨意转移在她身上，一直都没有好好照顾她，甚至连和她说一句话都不愿。此刻，她才明白，那个人对她残忍，她对自己的孩子又何曾不是残忍。
孩子是无辜的啊。
想着想着，她早就凹下去，没有一丝神采的双目中流下浑浊的泪水。这泪水饱含了一辈子的艰辛，一辈子的恨，一辈子的痛！
“扶苏……是娘对不起你。那本不是你的错……”老女人凄苦地望着他。
扶苏轻轻抚摸她已经剩下一层皮苍老的脸，轻道：“别说话，好好休息，我去买药。”说着就转身准备出去。
虽然知道她根本没有多少天的命了，但是还是想抗争一下。
可是，一只瘦如竹竿的手拉住了他，扶苏回头看她，她的眼中全是悲凉还有担忧，只见她摇摇头，又是一阵咳嗽，好一会儿，才勉强说话：“扶苏，没用的，娘的身体自己知道，娘不行了。”
扶苏正想说什么，可是却被她带着祈求的目光遏制住了，她喘息了一会儿，接着道：“扶苏，你自小便是懂事的孩子，懂事得让娘羞愧。是娘对不起你。现在，如果我再不告诉你真相，那么，你永远都不知道了。”她垂下眼睑，似乎仍然在犹豫，顿了顿，她接着道：“扶苏……娘不在了，你也要好好的，你不要听那些村里的人所言，你不是野种，娘也不是什么不干净的女人，你有父亲，只是……”她的目光又变得没有焦点而且悲伤迷茫，“只是他忘了我们罢了。”
扶苏心中微颤，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接下来的话会改变他的一生。
其实他怎么会看不出来。即使她长年病重，而且几乎被折磨得变了一个人，但是，她的容貌依稀可以看得出往日的貌美而娇艳。而且，他不经意地看到过她梳妆台上的盒子，里面装的东西虽然因为长年没有动过，但是看得出那些东西的金贵和价值连城。
他不知道她为什么病成这样依然不动那些东西，但是既然那是她的选择，扶苏就选择不问。
但是，他隐隐猜测得出她的身份并不是一个病重的农妇那么简单。
果然，接下来的话让扶苏有些怔忪。手指微微颤抖起来。
月娘没有发觉他的异常，有些艰难地咳嗽了几声，接着道：“我本名叫田琪，是靖郭君田婴，也就是齐宣王弟弟的女儿。我还有一个疼爱我的哥哥，孟尝君田文。而你的父亲叫赵丹，是赵国现在的赵孝成王。当年他还是太子的时候来齐国出使，我们相爱了。我不顾哥哥的准许，执意和他在一起，不久之后，他回赵国，离去之前让我等着他，他一定会来接我。可是，他失信了，我等了半年都不见他回来。我本来想一死了之，却突然发现我有了你……哥哥让我杀了你重新生活，可是，我却不愿，我爱他啊，我执意要生下你，哥哥却三番五次地想破坏，最后我没有办法，便悄悄离开想带着你去赵国找他，可是才出了府，我的钱就被人骗了精光，我还被人贩子卖到青楼，我想尽办法才逃出来，却被一个男子强行带到这里，娶了我，不久之后，那个该死的男人也死了。可是，我却落下一身病，怎么也走不了了，走不了了，只能在这里等死。你本名该叫赵扶苏，可是我恨那个男人，所以，扶苏，你今生没有姓，只叫扶苏……你明白吗扶苏？”她的神色中闪过一丝恨意，怔怔地望着有些呆愣的扶苏，有些歇斯底里地扯着她大喊。扶苏迷茫地点点头。但很快，她的眼中便被苍凉痛苦所代替，虽然她恨了他那么久，可是，恨得多深，便是爱有多深。
她歇了歇，从自己的贴身衣襟里拿出一块青色玉佩交给他，接着道：“这是当年他离开时留下的信物。扶苏，如果有朝一日，你能见到他，一定要还给他，我今生便再也了无牵挂了，我再也不用想着他恨着他念着他了……扶苏，你知道我多不甘心吗？我曾想过要带着这个去找他，让他惊愕……让他后悔，可是，你看到了，我这副样子，宁愿死都不会出现在他面前，我根本没办法去任何地方，哥哥不会原谅我的……”她睁大眼睛定定地望着扶苏，两个空洞的眼瞳里簌簌地，不断地流下大滴大滴的泪水，像是要把今生今世的痛，爱，恨都宣泄出来。
“扶苏，我可怜的孩子……你知道吗？我一直都恨你，明明知道你是无辜的，可是无处可恨的我便把我今生的痛都恨在你身上了，如果不是没有你，我定不会那般爱他恨他，若不是有了你，我也不会离开我的家，不会离开哥哥，也不会在这里了……扶苏，你知道我有多恨你吗？”她痛哭失声，有些凄厉。扶苏轻轻地抚摸她干枯的脸颊。
“可是……为什么你这么懂事，为什么明明知道我恨你你依然对我好……为什么你不像一个孩子……我恨不下去，恨不下去，扶苏，我的孩子。”她哭得有些岔气，很快就不停地咳起来，仿佛肺腑都要咳出来了一般。
扶苏用怜悯而悲凉的目光望着这个女人，她今生所经历的，足以让她恨任何人了。默默地闭上眼，便在脑海里出现一个娇美高贵的女子欣喜地跑出自己的家，去找自己心爱的女人，可是长期生活在那样单纯的生活环境里的千金小姐，公主，怎么可能了解世间的黑暗中……
仿佛看到她一次次的挣扎，一次次的心灰意冷，一次次的绝望……
扶苏突然想起自己被那三个男人糟蹋的时候，心中的绝望和无助，那种生不如死的羞辱。其实，她是坚强的吧，她挺过来了，她其实是爱这个叫扶苏的小女孩的吧，不然经历了那么多肮脏和痛苦，她早就自己了结，解放自己，让自己不用再辛苦下去的，可是，她却选择这样卑微的活着。
这个女人，其实比自己还要坚强。
扶苏温柔地把她放在床上躺好。她在大哭之后已经昏昏沉沉的睡去了。而且嘴角尽然带着一抹奇异的笑。是解脱吗？
扶苏把她的被子盖好。
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在心中默道：我不会让你这样死去的。
走到门口，突然听到她在梦中传出来呓语：“为什么……为什么不能让我在死前见你一面呢……丹……”
扶苏全身一凛，直到现在她竟然还在念着那个抛弃她，伤她最深的男人！这是怎么样的爱啊……扶苏有些迷茫和钦佩。原来古代的女人也有这般不顾一切的爱着的人。
扶苏有些悲凉地转过身，推门而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