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179

雁回殿还是老样子,简洁干净素雅大方,是她非常喜欢的感觉,经年而过,却仍是没有丁点变化。

回到天界的荆衣,如愿的棕到雁回殿中,因为她说不喜打扰,天帝并未多派仙娥过来侍候,但是尽管如此,仍是有两个固定的仙娥在雁回殿中听命,但若非荆衣实在有事,是不会找她们的。

天帝一直都没有来,至从荆衣回来之后,天帝一直都没有来雁回殿中看荆衣,虽然这样的事情,是荆衣非常期盼的,但是因为有事想与天帝商量,反而又矛盾的希望天帝会来。

他们之间,如同一场博弈,如果谁先在开始认输,那么肯定就会输得一派涂地,绝对无法挽回僵局,所以尽管荆衣心存焦虑,仍然在等待。

谁最先失去耐心,谁就要交付真心。

雁回殿中种着菊花,荆衣闲来无事,就会采撷一些,晒了之后,制成菊花茶,菊花的味道很清幽,不像玫瑰花茶,但是比颜色,就要艳丽许多。

这天荆衣仍在泡茶,细细的菊花干瓣,在茶水中展开触手,慢慢的与温热的净水相拥,舒展在净水的暖波里,只是片刻,黄色的茶盏中,便盈了一脉菊黄色的清香。

她的身后静静的,但是荆衣仍然能够感觉到,有轻微的脚步声。

“知道我来么?”温热的呼吸,在她耳边缠绕着。

不着痕迹的将身子移到另一边,荆衣将手中的茶盏递过去:“刚刚不知道,不过现在知道了,我新泡的菊花茶,要不要喝喝看?”

天帝想要调动嘴角扯出一个笑容,但是却很难,虽然看不见,但是他能时刻感受到,他和荆衣之间,正画着一道无形的线,在界限的两旁,每当他鼓起勇气想要过去的时候,荆衣总能立刻的退缩,让他找不到一点可以成为理由的把握。

菊花茶是温温的感觉,不烫也不凉,很适合入口,天帝其实不喜欢这么清淡的茶,但是因为是荆衣亲手泡的,他仍接在了手中,轻轻的啜着。

紫薇大帝一直在阻挠禁术的施行,这件事情,他是一直知道的,但是他却不知道,原来紫薇大帝所做的事情,竟然是荆衣死前与他共谋形成的,只是夏初雪,是他们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正是因为不晓得荆衣会知道,天帝自然也没有算到,荆衣会恢复记忆这件事情,所以最近发生的一切事情,都在他的意料之外。

“荆衣,你和我都是堂耀的父母,难道以后,我们也像这样漠然的相处下去么?”天帝率先开口道。

荆衣沉默了一会儿,像是有些呆滞的望着窗外的浮云,口气很不以为意:“天帝,你觉得,这种话被你说出来,不是太讽刺了么?如果你真的有当耀儿是你的儿子,那么万年来他所受的苦,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天帝垂下头,声音低低的道:“我知道你的意思,可是,我……,”说到这里,天帝停了下来,依据事实而论,无论他的借口多么冠冕堂皇,说到底,那也只是借口而已。

又是死寂的沉默。

“天帝,”荆衣等了一会儿,率先打破了沉默:“你知道夏初雪是么?”

“知道,”而且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他抱着很大的决心想要将她除去,可是临到最后,仍然没有做到,因为堂耀的防护,实在是太严密了。

“那个孩子在哪里?”天后继续追问。

“你今天肯和我说这么多的话,目的就是为了想要知道她在哪里么?”天帝握紧手中的茶盏,好像是握住自己那颗破碎的心一般,虽然很痛,但是如果不仅仅的握住,就会疼得叫出来。

荆衣没有说话,有的时候,不言不语,也是一种默认。

茶盏中的茶水更加黄了,菊花倒是被泡得浅了好些,这些菊花都是刚刚风干晒干的,因此十分的新鲜,在黄色的茶水中,散发出阵阵的菊香,就好像是菊花开在茶水中央一般。

“就算是我说不知道,你也是不会相信的吧,”天帝望着荆衣眼中无波的眸子,觉得浑身就连骨头都很酸,心里也涌出一股酸涩来。

心里的痛,和皮肉的痛不痛,虽然皮肉被磨破的时候会很疼,但是那是会愈合的伤疤,只要假以时日,皮肉就会长出新的来,慢慢的恢复原来的样子,下次即使你如何专注盯着它看,如果不是记忆超强,也很难想起那个地方曾经有个让你痛苦的伤口。

而心里的痛,却是午夜梦回的修罗场,随时都能爆发出来,很多时候,都是不以你的意志为转移,一草一木一山一石,都散发出熟悉的味道,而那些味道,就是你梦魇的开始。

天帝此刻觉得,他的荆衣的许多过往,就像是他自己编制的梦,荆衣醒着,从来都醒着,只有他,是最不清醒的,其实服了‘含情’的人,却不像是荆衣,而是好似他本尊一般,庄生晓梦迷蝴蝶,他和荆衣,恐怕最糊涂的那个,是他才对。

“我只是希望天帝能够说实话,”荆衣淡淡的看着茶盏里的茶水,并不回应天帝伤情的目光:“至于信与不信,天帝,你不觉得,如今再说这样的话,有些幼稚的好笑么?”

天帝低声和荆衣说话,语气里有些企盼和哀伤的意味:“我所做的所有的事情,都让你觉得幼稚的可笑么?”

话已经在舌尖滚了很久,但是荆衣没有说出口,她太了解天帝了,如果这个时候说个‘是’字,那么夏初雪的命,肯定就要交在天帝手中了,他能选择用卑鄙的方法给自己下药,让自己完全忘记墨训,而如今又如此口口声声的表达爱意,对于一个夏初雪,他又岂能好心的轻易交出来,尤其是洛涯还告诉过她,天帝和夏初雪,虽说称不得水火不容,但是堂耀和天帝之间的冲突,多少有几次是因为夏初雪的。

“天帝”,荆衣说道:“我只想要一个实话,我想这对你来说,一点都不难。”

天帝低下头,嘴角是一抹哀凉的苦笑,荆衣就是这样,无论是服了‘含情’的荆衣,还是清醒着的荆衣,永远都不肯越过道德的底线,她可以不去回答自己的问题,但是也不屑于骗自己,天帝竟然在这个时候还能想,是不是因为这个,他要感到非常的开心?

明明知道这样是不行的,如果跟随着荆衣的意识来做,可能到最后,他是真的不会再有什么了,但是天帝仍然回答她道:“是,夏初雪在我这里。”

听到了这个消息,荆衣明显的松了一口气,好像是做完了一件很大的事情一般,荆衣抬起头,看着天帝:“她还好么?我是说,夏初雪那个孩子,她一切都好么?”

“你很关心她?”明明是完全没有见过的人,天帝在心中好奇的想。

“你想得对,”荆衣笑笑,又是明眸皓睐的璀璨:“我是没有见过她,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样子的人,但是耀儿非常非常在乎她,作为父母,不就是应该给孩子最需要的么?既然耀儿喜欢她,对于我来说,她就是最重要的,耀儿已经没有了太多的东西,失去了太多的美好,如果夏初雪的存在能够带给他逝去人生的一个完整回忆,对,我是很关心夏初雪。”

荆衣的眼神很坚定,也很明亮,这让天帝觉得,自己虽然身为父亲,但是一直是个非常糟糕的父亲,尤其是在荆衣面前,他的所有借口和理由,都是那么无所遁形。

“她……,”天帝有些犹豫,但仍说了出来:“不是很好。”

听到夏初雪不是很好的消息,荆衣微微一愣,但是旋即问向天帝:“是否我能看看她呢?”

天帝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向后,将身子更紧密的贴到椅子里面,隔了好久,才微微的叹息道:“荆衣,你能答应我一个要求么?”

这个时候向她提出要求?怎么看来,都有些像是在提出条件,好像她不答应的话,就不能见到夏初雪一样。

对于天帝所谓的要求,荆衣多少有点感应,虽然不是很愿意,但是仍是点头:“好,我答应天帝。”

“你不问问是什么么?”天帝惊讶于荆衣回答的迅速,根本就像是没有思考过一般。

“不用问了,”虽然大概能够知道天帝的想法,但是荆衣仍然装作迷糊的样子,但是现在这种情况,也是没有办法了:“我想天帝是不会让我为难的。”

所谓说话的艺术,是有很多让人手足无措的办法的,事先用话堵人的方法,也是一种需要技巧和能力的方法,这也不是一般人能办到的,荆衣本不待用这种方法与天帝勾心斗角,只是天帝咄咄逼人,让她有些喘不过起来。

天帝果然笑了笑,有些宠溺的看着荆衣:“好,那就先开始,只有十天,十天过后,我就让你见夏初雪,如何?”

十天?荆衣在心里重复了一下天帝给出的日子,十天还是一天,其实对于她而言是无所谓的,但是夏初雪……刚刚天帝已经说过了,夏初雪的状况不是很好,既然那样的话,十天之后,夏初雪是不是会更加不好了呢?

“十天的话,是不是太久了呢?”荆衣抬头问向天帝,但再看到他眼中宠溺的眼神的时候,连忙低下头去。

天帝显然没有明白荆衣瞬间低头的原因,只是带着些疑惑,想了片刻,仍未问出来,只是回答了荆衣的问题:“不会很久,夏初雪不会有事的,十天,根本不会发生任何事情。”

虽然对于天帝的强壤夺,荆衣觉得非常过分,但是他说的话,做过的承诺,总是有效的,总是可以值得信任的,因此荆衣带着不安的心情点了点头。

既然答应了天帝,荆衣便搬出了雁回殿,去了天帝的寝宫,天帝的要求确实不难为荆衣,只是想要随时随地能够见到她而已,晚上睡觉的时候,荆衣睡在里间,而天帝会睡到外间,寝宫离的仙娥和仙童全部不见了,天帝全都给暂时的放了出去,凡是荆衣有什么事情,都是天帝来办。

荆衣自从复活以来,身体一直都不算好,晚上总会醒来,知道天帝在外间,她总压抑着呼吸,好不引起天帝的注意,但是无论她将声音放得多缓慢,天帝总是能够在第一时间出现,而且根本就不会顾及她的意见和想法,执意陪在她的身边,直到她再度沉沉睡去。

待在天帝的身边,真正施行起来,其实要比荆衣想象得容易,每天早上起来,洗漱过后,陪着天帝吃饭,吃完早饭,两人开始下棋,之后吃中饭,吃过中饭,天帝是一定要求荆衣睡上一会儿的,而荆衣睡着的那一段时间,是天帝一天中唯一用来处理公务的时间,荆衣浅眠,睡不了多久就会醒,等到她醒来,无论天帝是否处理完公务,总是会立即放下手头的事情,又开始和荆衣下棋,之后吃晚饭,之后又是下棋,之后差不多就是荆衣要睡的时辰了。

那副象牙棋子,都已经磨得非常圆润光泽了,那还是她没有过世前就用过的棋子,荆衣很喜欢下棋,除了饲养小动物,荆衣几乎将所有的时间都用来下棋,那时他们下棋的时候,从来都不会不言不语,而是一边说着话,谈些家常的事情,一边下棋,虽然算不上用心,但是却十分开心。

天帝这样做的意图,当然主要还是为了想让荆衣陪在自己身边,但是或多或少的,也是希望荆衣能够顾及以前的情分,最终心甘情愿的留在自己的身边,毕竟荆衣不是小动物,不是一只小鸟,天帝不可能简单的把她关在自己的笼子里,而且就算他忍得下心肠关荆衣,荆衣的性子,也会郁闷而死的。

与其将荆衣关起来,不如让她自由的选择,虽然想是这么想了,但是天帝的心中,仍是有巨大的不舍,就像是涨潮的海水,总是泛滥而至,非常的难以控制,而这种状况,在他和荆衣相处了三日后,更加的明显。

“天帝,该你落子了,”荆衣抬头看向天帝,明明只是一个子而已,他们下棋又不拘输赢之类,又不计较高低上下,可是自从她落下一字后,天帝手中的那颗子,已经拿着足有一盏茶的功夫了。

像是被荆衣的声音唤醒一样,天帝连忙收回目光,将手中的白子落在棋盘上,连看都没有看。

“这样天帝就输了,”荆衣指了指白子落下的位置,有点无奈:“你是故意的么?”

他当然不是故意的,而是十分非常无意的,只是坐在荆衣对面,这样看着他,就让天帝觉得手足无措,说是下棋,其实他的心,早就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慌张的收拢棋子,天帝言不由衷的说着:“怎么会是故意的呢,是你的棋术精进了,这么多年,我更是追不上你了。”

荆衣抬了抬秀眉,没有说话。

‘棋术精进了’?这个是玩笑吧,她是不是应该提醒天帝一下,若不是他复活了她,她是一个已经去世的人,连虚无里都不存在的自己,怎么会有可能精进棋术呢,若要说是天帝的棋术退步了,还是有点可能的。

虽然心里是那么想着,但是荆衣并没有揭穿天帝,只是模棱两可的点点头:“或许是吧,”而后又没有了话。

正当天帝搜肠刮肚的找话题来谈的时候,荆衣却突然开口问道:“天帝,我没有看到妹妹。”

天帝心沉下去,荆衣口中的那个人,他根本就不屑于谈起,也根本不想谈。

若非荆可的话,荆衣根本不会死,当年天帝娶来荆可,但是却将他一直撂在旁边,根本就是不闻不问,他们之间也无夫妻之实,天帝之所以那么做,就是为了报复荆可,让她永远的痛苦下去。

“听说她在一座仙岛上,天帝想拿她如何处置?”荆衣继续问道。

“荆衣,不能太贪心呢,”天帝微微的叹了一口气,语气很平缓,说不上是警告,还仅仅只是说明事实而已。

荆衣没有说话,想起他们的十日之约,那是为了夏初雪的,确实从头到尾,她都没有想到要为荆可求什么,一日夫妻百日恩,她总觉得,天帝会顾及一点情分的,但是看眼前的情形,这是不可能的,事情根本就不像是她想象的那么简单。

知道荆可像自己下毒的时候,已经是自己即将不行的时候,当时她很惊讶,才开始朦胧的觉得有问题,而并未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

后来复活之后,她将所有的事情从头到尾想了想,又去月老那里看了看,她几乎是沿着夏初雪的足迹,把所有的事情想了个明白,这才发现,原来从刚开始,就是天帝的错。

剪断了她和墨训的仙缘线,剪断了他和妹妹的仙缘线,又强制连接上自己的,后来被荆可知道了实情,竟然为了仇恨,收拢了蔚蓝,又将蔚蓝和堂耀的仙缘线剪断,把蔚蓝亲手杀死,让堂耀那么的难过。

这一切,就像一笔笔的孽债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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