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130

画上没有题款,只是署着夏初雪名讳。

论起字来,陆绪还颇有些见地。

平日里陆绪眼中的幽冥司司书,不过是端庄方正,可运笔却见苍劲,墨意酣畅。

陆绪有些看不懂,从他第一眼看到夏初雪的那刻,他便觉得,既熟悉,又陌生。

不知为什么,陆绪总有一种感觉,司书不喜欢他,而且相当的排斥。

夏初雪对谁都是彬彬有礼貌,起码在表面上。

可陆绪总觉得,对于自己而言,这后面还有四字潜台词,拒之千里。

如果说是因为梓萝,又不太可能,梓萝在幽冥司中也不过千年,可夏初雪对她的态度,却是始终如一的。

陆绪正思索间,房门推开,梦清走了进来,胳膊上悬着食盒。

看到陆绪站在窗前,梦清笑得温和:“陆殿喝了那么多酒,竟然还能醒的如此早,身子可还好?”

陆绪有些不好意思:“又让梦清你见笑了。”

梦清捂着嘴,眉眼尽带着笑意:“哪里的话,陆殿醉了就睡,酒品可是很好,”说着从食盒中拿出几碟时令小菜,一碗赤豆莲子粥。

陆绪夸赞的真心实意:“梦清的厨艺真是没得说,在我殿中,每日吃上这样的饭食,绝对不现实。”

梦清被夸,显然心情大好:“比起厨艺,其实梓萝也不差哪去。”

回忆着梓萝的诸般手艺,陆绪有些想滴汗。

梦清见陆绪不说话,以为陆绪是在想梓萝:“尚未恭喜陆殿呢,听书主上指的婚,三个月后就要成亲了,这在人世,可是人生一大事。”

大事是大事,只是不知是憾事,还是乐事罢了。

陆绪风轻云淡笑了笑,并没说什么,专心的吃饭。

粥中的莲子心去的很干净,清香可口。

杏仁芹心的辣椒油淋的不多不少,是下饭的极佳小菜。

有次梓萝也做过这粥给他,结果莲子心摘的马马虎虎,吃起来挺败火的。

这道小菜梓萝也不是没试过,盐和辣椒油都放的极多,又齁又辣,喝了十多碗水。

其余的吃食不提也罢,全都是眼泪。

梓萝对他可谓是真正的用心良苦,但要是能再仔细一些,便能让他少受些折磨。

其实这些也并不算什么大事,陆绪只是,真的对梓萝无情。

如果真要说有,那愧疚,也便是一种。

幽冥司中无数个日日夜夜,漫长的没有尽头。

白日中有公务缠身,没有时间胡乱思考。

每到夜晚来临,便盼着下一个白天。

墨训不时会去他那里坐坐,他也得空去墨训仙府偶尔拜访几次,其余时间,很是难以打发。

他不记得前生,没有可以凭吊的过往,他不知道,他的无欲无求,究竟源于何种事端。

幽冥司严法重规,十殿王无权查阅生前数世命薄。

他一向循规导矩,绝对不会逾越半分。

何况即便知道,也真是没什么意思,都已经如此长久,真的能看到命薄,指不上,还以为是写的他人。

他对梓萝全然无情,没有一丁一点。

为了这事,他也不是没有苦恼过。

梓萝为他尽心尽力,对他死心塌地,是真的全心全意对他好,没有水分的在乎他。

如果撕开暧昧的伪装,他告诉梓萝,其实,我不过是舍不得放弃,丢不下你那一丝温情,事情会如何?

这样的结果,其实比起梓萝来说,他恐怕,是更承受不起。

小心翼翼的自私,如履薄冰的保护自己。

他鄙视自己,也是真的心疼梓萝的用心。

如今堂耀为他定下了婚约,以他的名义,不负梓萝,唯负自己,这样也是好。

陆绪扯出一个微笑,答的很由衷:“梓萝很好,我一直都知道。”

***

毛球最近过得十分的惬意,以至于吃不上糖饼的事实,都可以勉强的接受,每天欢欢乐乐的吃过饭,撒着欢的四处跑,扑蝴蝶捉蜻蜓,踏了许多的草坪。

原因么,当然是因为悠闲,心情一好,什么都好。

没有夏初雪看着它,毛球的行动,也就方便了很多。

夏初雪走了没两日,洛涯也离了幽冥,说是出去办事情,他毕竟是副司书,如无夏初雪问,也没有谁会多问,因此洛涯的去向,还有何时会回来,没有谁知道。

梓萝是个不管事的,除了偶尔小小折磨于毛球,例如洗个澡剪个毛,也就没有别的创意了。

在这种情形下,毛球随时都能空出大把的时间,要不是云逸最后看不过,警告它不要随处的乱跑,它差点就撒欢到洛涯的仙草圃里。

这天毛球又在殿前池塘边捉蝴蝶,蝴蝶扑扇着翅膀躲着毛球,毛球便也上蹿下跳,扑腾个没完几个鬼差见了它,都是绕道走。

正巧梓萝抱着文书从回廊中走过,看着毛球瞎闹腾,自己又治不了他,于是问一旁的鬼差:“云逸说过,司书什么时候回来?”

鬼差掰掰手指头算算:“云文书好像说,是五天以后。”

梓萝郁闷,撇了撇嘴:“还要那么久啊,都是月老不好,作为一个神仙,还那么糊涂,”想了一想,又接着怨念:“洛涯也真是的,偏巧也这个时候不在。”

除了对夏初雪和堂耀,梓萝很少称呼其它司官的职位,都是称呼名字的,鬼差听多了,也不见怪,只是凉在一旁,不敢违逆梓萝的话,只是附和着点头哈腰,弯成了一只虾米。

正在扑蝴蝶的毛球,脊背突然一阵凉,四下看了看,见没什么风吹草动的,这才悻悻的开始抓痒痒。

天界姻缘苑。

月老打了个喷嚏,拿起身旁时刻准备的帕子,擦了擦嘴角,又擤了两下鼻子,叹了三四口气。

身旁的童子抬头看月老:“仙翁,您还好吧?”

月老叹息:“身体不如从前了,岁月催人老啊。”

夏初雪听了这话,牙齿很泛酸,抬头看月老,发现月老仍是双目炯炯,颇有神采,心下知道,只但笑不语。

月老见一计不成,又开始叹气:“哎,本仙翁这身子骨,可真是不行了,长江后浪推前浪呀,”一边说着,一边还拿眼偷瞄着夏初雪。

见夏初雪干脆不理他唠叨,月老只得转走直接的路线:“我说夏初雪,你不累呀?”

夏初雪微微笑道:“不累。”

月老心下惆怅,不明白夏初雪为什么就不反问他,于是只好先下手为强:“本仙翁似乎是有点累了。”

“看来仙翁不是很笃定,”夏初雪连头都不抬,专心核对着:“等仙翁能确定后,再说也不迟。”

月老抿抿嘴:“本仙翁的意思,就是很肯定的,可是没有一点的水分。”

“仙翁确定?”夏初雪终于抬头问。

“那是必须的,”几丝发丝,跟着仙翁的头摆动着:“要不咱歇歇?”

不过是数本文卷的事情,夏初雪足足在天界耽搁了十日,这样缓慢的效率,月老绝对功不可没的。

夏初雪不打算妥协,挑明事实:“不需要,才不过整理了一盏茶的功夫。”

月老苦着一张脸:“可是本仙翁很累啊,本仙翁的年龄可是不小了呢,”说着抓住头上数缕银发,往夏初雪眼前送:“看看看看,多白啊,本仙翁都累的愁白头了。”

夏初雪看了眼面前这位脸皮奇厚的白头翁,努力微笑:“那仙翁去歇着吧,夏初雪自己整理就好。”

月老听了内心无比的激动,面上波澜不惊,掩饰的很好,竟然还有些为难:“这,不太好吧。”

夏初雪恍然大悟:“要不是仙翁提醒,我还没觉得有什么不好,经仙翁这么一点拨,我倒是也真觉得有些不好,那就劳烦仙翁,要同我一起刻苦了。”

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月老听了吓了一跳,差点把自己舌头咬下来,这回脸苦的就特别的真实,青白红紫,轮番上阵。

月老拼着最后一点力气:“夏初雪,你知道的,本仙翁不是那个意思。”

夏初雪手指在一本卷册上滞住不动,问的心不在焉:“我应该知道么?”

月老都要哭了,刚想拿过帕子擦眼睛,想想不对,又放了回去。

夏初雪起身,把手中的卷册拿到月老面前,指着其中一行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月老仔细看看,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就是两个女子嫁给同一个男子,这在人世,平常得很,”说着端出长辈的语重心长脸:“夏初雪,不是谁都可以像是帝子那么专一的。”

夏初雪眯着眼睛看月老,直到将月老的脸看僵,这才点了点卷册:“仙翁,您老再好好看看。”

月老于是再瞧,翻来费去颠三倒四的看,也没看出个花样,于是把卷册翻到背面,透着光看:“没什么奇怪的地方啊,难道是本仙翁的线,画的不够直?”

夏初雪手指点向最中间的一个姓名:“这人是个男的!”

月老看了一眼,摇着头:“不会不会,这个你可别糊弄我,本仙翁可是见多识广,什么‘兰’啊、‘梅’啊,都是女子的闺名,怎么会是个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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