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105

细雨仍在淅沥沥的下着,胶着于天地之间,甩不断的透明色连线。

目光越过佳璃,夏初雪看向堂耀:“可不可以,选择手下留情?”

佳璃以为夏初雪在和自己说话,刚要回话,却听得身后有一个男子的声音,低沉而充满了威慑:“给我个理由。”

佳璃修为数百年,五感敏锐,却从未遇到过眼下的此种情况,听着声身后的声音,离着自己,其实颇为相近,但是自己却未发觉,想到此处,佳璃心中登时慌张起来,就连逃开也是忘了。

隔了一会儿,她缓缓的回过头去,对上堂耀双眸,竟然身子极度僵硬,完全动弹不得,身体中的每一根汗毛,全部整齐的倒立在了皮肤之上,叫嚣着恐慌。

阅人无数的佳璃,见过的男子,足有万千,却都不如眼前男子的气度仪容,多一分即是硬朗而少一分便是阴柔,但如此俊朗的面容,竟然有着令她望之胆寒的气场。

只扫了她一眼,堂耀仍旧望着夏初雪,语气中混杂着担心的责备:“你答应过我,绝不只身犯险,夏初雪,你食言了。”

夏初雪认错不够诚恳:“我毕竟是幽冥司的司书。”

佳璃的眼珠晃动了几下,有些不可思议的样子:“你竟然是幽冥司的司书,你是鬼仙?”

夏初雪飞过厉眼一记,那意思是‘你给我闭嘴’。

抿着薄唇,堂耀不出声的望着夏初雪。

夏初雪觉得有些挫败,不如堂耀用心,自己又不够狠心。

叹了口气,夏初雪身子下沉,是要给堂耀跪下行礼。

衣袂翻飞,堂耀扶住夏初雪的臂膀,将她固定在身前,语气中全是了然:“你是在逼我。”

夏初雪把头微微低下:“属下逾越了。”

手臂上的力量又加重了几分。

微微苦笑,夏初雪抬头看着堂耀眼眸:“我错了,是我错了,好不好?别为难我,也放过自己。”

看到她的眼中写满了疲惫,堂耀突然有些心疼:“那个妖鬼竟然挟持司书,罪无可恕。”

夏初雪摇摇头:“她不知我是司书,也没有挟持我,我们离的这么远,怎么能有胁持一说呢。”

叹了口气,堂耀的手,从夏初雪的臂膀一路下滑,荡过夏初雪手掌中的纹路:“随你好了。”

闪个身形,夏初雪到了佳璃面前,望着尤在困惑中的佳璃:“考虑好了么?”

佳璃望向夏初雪,眼神中迷茫失魂。

夏初雪只好解释:“回冥司吧,你已死了许久了,人世这种地方,不是你该久留的。”

“让我回幽冥司?你不杀我么?我……”,佳璃咬着嘴唇,知道自己一定逃不脱了:“害过很多人的,虽然被我害的人,很多都是坏人,可是……”

打断她的话,夏初雪笑得有些寒凉:“我不杀你,自然有惩戒宫将你收押,离开人世吧。”

佳璃眼中有些讨好:“你也不打算放了我?”

这话问得有些可笑,夏初雪却是知道她的心境,笑不出来,可是说出来的话,也不像是安慰她的:“佳璃,你这话问的,挺有意思的,为了自身的修为,毁了多少的性命,你还记得么?连你自己也说,被你害的,仍是有好人的。”

有些失神,佳璃恍惚言道:“你指责别人的时候,也是这么温和么?”

夏初雪笑了:“我不过是在陈述事实罢了,没有什么资格自责你,说实在的,那些好人有多好,其实也是很难说的。”

歪着头,佳璃仍想不出个所以然,便索性不再去想,只是觉得,夏初雪很奇怪,她的心思,竟如汪洋一样深沉,既然自己已经是这样了,多想也是没有用,只是有些担心玲玲:“那玲玲呢?你也会将她交给惩戒宫么?”

望着躲在青石后面瑟缩发抖的玲玲,夏初雪声音够炎凉:“你觉得呢?”

佳璃咬了咬嘴唇:“她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放过她吧。”

“有好处么?”这话来得十分突兀,堂耀一时听了,觉得稍微惊讶。

佳璃皱紧了一双秀眉,看似下了好大的决心,从颈项上取下一块玉诀:“这是我无意得到的半块玉佩,虽然只有半块,但可是奇珍的,这个给你,放过玲玲吧,她没做过坏事,也没害过人,只是为了我开心,才将人引来的,但是每次她引来的人,我都没有想害的,就是担心……连累她。”

“那我应该觉得荣幸了,”夏初雪看了一眼玲玲,回眸看着佳璃:“我是第一个?”

“是啊,觉得有些可惜呢,如果这么放了你,”佳璃沧桑的笑笑:“规则这种东西,果然不能轻易改变的,真危险啊。”

夏初雪没有说话,只把半块玉诀放在手掌上,这是一块玲珑暖玉,质地浑厚,却很有些苍凉的质感,玉诀表面,有着一道非常细微的划痕,像是曾被指甲深深的划过。

多说无益,夏初雪抬起手指,在空中画上一朵枉生花,紫色的花海,瞬间染成了血红的琉璃色,漫延成一片触目惊心的丹彩。

花朵很美,花朵的边缘,镀着一抹浓重的黑,这么美的花,堂耀也是首次见到。

枉生花勾画完整的时候,佳璃觉得,自己的身体,正被不断的撕扯,四面八方狂沙肆虐,烈烈鼓荡,卷起一层层绝望的杀气,血雾缠绕着暮色中最后一缕浓重的胭脂红,一并掩埋在寂静当中。

堂耀来到夏初雪身后:“你就这么把她送了回去?太便宜了。”

“惩戒宫里自然会有一个说法,”夏初雪回身笑笑:“主上也该得饶且饶,”说完这话,她即向着玲玲的方向走了过去。

方才那个活泼好动的孩子,此刻眼神当中,充满着狂风暴雨般的恐惧,身子抖得如秋雨中的枯叶,缩成小小的一团,恨不得能够钻到地里面。

夏初雪把手放在玲玲的头上,声音泛着柔和:“不用怕,一切都过去了。”

玲玲醒来的时候,室内泛着银月的光泽,铺洒了满地。

坐在窗前的夏初雪并未回头,声音在夜色当中,听来十分的飘渺:“玲玲醒了?”

光着脚丫,玲玲走到夏初雪的身边,在夏初雪的身上像小狗一样的蹭了几下:“姐姐,娘亲对我很好的,只是不许玲玲吃人。”

摸着玲玲的发髻,夏初雪轻语:“这样啊。”

玲玲怯怯的问道:“玲玲还会见到娘亲么?”

夏初雪选择了一种坦诚的说法:“见不到了。”

大颗大颗的泪珠,顺着玲玲圆圆的小脸往下淌,夏初雪伸手擦拭,安慰玲玲道:“娘亲觉得玲玲长大了,该有自己的生活了。”

幽咽的抽泣声,在没有烛火的室内久久盘旋,间或伴随着一声一声的哽咽。

忽然想起什么有趣的事情,夏初雪笑着道:“玲玲有没有想过,如果再次投胎的话,想投到什么样的人家?”

玲玲含着自己的手指,童声牙语:“玲玲不想做人了,娘亲说做人太累了,玲玲想做一只小鸟,自由的在天空中飞来飞去。”

夏初雪笑着点点头:“这样啊,那玲玲就做一只小鸟吧,可以长着一双翅膀,翱翔八方。”

听到夏初雪的话,玲玲笑得没了眼镜:“恩,好啊。”

往年中元鬼节,堂耀离开的日子,幽冥司中的风气,都会有一些懒散,今年不同,却是出奇的繁忙。

先是泰山殿秉笔判官需要每日对堂耀报备,接着又是妖鬼佳璃被幽冥主擒获,最后洛涯还给陆绪那里领去了个女童,陆绪不懂,洛涯讲给她,是个引童,并且指定,要给带来的那个孩子投生成鸟。

于是陆绪愁眉苦脸的对着禽鸟族册研究,整整折腾了五日。

生死簿记录魂魄生平过往,但人神鬼妖的记录方式都是各有不同,佳璃死后从未魂回幽冥,因此并未先入惩戒宫,而是在司书殿内备录了半日,她很温和,眉目低低敛着,撇去了尘世的喧嚣。

看过了佳璃的生死簿,洛涯沉吟了片刻,并未令云逸收录于文书库中,随手放在了夏初雪的桌案上,又再次随手的压上了镇石。

在堂耀和夏初雪临近回来的日子,幽冥司中几乎达到了鬼鬼惶恐的地步,文书库失水走火,妖册烧着了好些,破损程度不一,稍感欣慰的是,不能辨识的毕竟是少数。

虽然文书库为司书殿所辖,但文书库的安危可是一直由十殿维系,虽然司书亦不能脱责,但一是失火时,司书并不在幽冥司内,二是没有谁敢不要命的认为,主上会找现任司书讨个说法。

那夜本是陆绪下辖鬼差负责文书库的安全,而今出了这么说大很大又是说不上小的问题,陆绪是夜夜梦到自己被架在刀山火海上反复蒸腾炙烤,皮焦肉烂骨碎,惨不忍睹。

在夜不安寐食不知味的折腾下,陆绪的下巴都眼见着瘦尖下来,在一片气质清濯的赞许声中,苦笑非凡。

陆绪心里巴不得,主上永远不要回来,现实却又非常残酷的提醒他,还是早死早超生的情况,和他现在提心吊胆的日子比起来,更要比较好过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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