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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涯叫醒伏案而睡的夏初雪，她仍旧迷糊，见自己左手边堆放的文书，神色有些讶异，指指文书问洛涯：“都是你阅的？”

洛涯看向夏初雪身上披着的凤翎龙银外袍，又看看了公文上的字迹，决定不追究那幽香的问题：“大概是堂耀。”

夏初雪挑了挑眉，手抚上袍子，没再说什么。

洛涯打破沉默：“你都累成这样子了，这司书殿就是塌了，你恐怕都不会知道。”

手抚着发酸的脖子，夏初雪笑道：“你也太夸张了，司书殿要是真塌了，不是还有你呢，那我就放心了。”

对于夏初雪这种放心，洛涯表示压力很大，却也不再和她争论，从食盒里拿出来些水晶碗碟，盛着玉米虾饺、梨酪奶酥、蜜、汁杏仁、百合莲子粥，并上一些个清脆爽口的小菜，碗碗碟碟，摆满了夏初雪面前的桌子。

夏初雪见了颇觉头疼：“洛涯，你这是要把我当猪喂？我能吃得了这么多东西么？”

洛涯失笑道：“这还叫多？你是没看见梦清现在的饭量，满桌上几乎见不到素菜不说，数量上起码也是你的两倍，我这已经是精简了许多。”

夏初雪抗议道：“梦清那可不是独自吃，不是还有肚子里的孩子么，我和梦清怎么能比？”

把筷子和汤匙放在夏初雪右手边，洛涯说道：“所以我才给你减半了。”

夏初雪只好让步：“那你和我一起吃吧，不是谦虚，我是真吃不下这么多。”

摆了摆手，洛涯道：“我是早就吃过了，你也不看看现在都什么时辰了，你快些吃完，就赶紧去睡，像你这样熬，神仙都吃不消。”

抗议无效，夏初雪只得表示听话，免得遭受洛涯持续的念叨。

日月无声，流逝如许，夏初雪在洛涯的监督下，不敢再彻夜刻苦，但核查文书的效率，却不见减缓，这样的反常，多少让夏初雪有些在意。

现在每日看文书的时间，已经减少到六个时辰，能够这样，在中元节临近的司书殿，已经算是闲散。

幽冥门开启的前五日，文书审阅批复的事情，已经接近尾声，洛涯早早就把夏初雪赶走歇息，说要奋发图强一次。

这种鬼话，夏初雪才不信。

最近诸事劳碌，云逸和梓萝也从未得闲，尤其是梓萝，平时没有如此辛劳，最近繁忙，脸都有些见瘦，夏初雪回寝殿之时，远远的仍见文书库方向灯火辉煌。

见不得下属比自己还忙，夏初雪在床上翻来覆去，总归是睡不着，心里惦念着殿内放着的文书，翻下床穿衣出门。

离大殿还有很远距离，却是迎面碰上了堂耀的侍童落棋，天幕黢黑，落棋只当是夏初雪未必能看得真切，待要转身离开，却不想被夏初雪叫了名字，只得来到夏初雪面前。

这个时候看到落棋，夏初雪一点都不惊讶。

面前的落棋倒是有些嗫嗫：“司书可是有什么事情吩咐？”

在黑暗之中，夏初雪笑得灿烂，明知故问：“主上可是在司书殿？”

想了一会，落棋找了一个两方面都不太得罪的答案：“落棋不是很清楚。”

夏初雪笑得开怀：“主上的凤翎龙银外袍在我这里，不如你帮我交还主上。”

落棋额头沁了两滴汗：“落棋突然想起来了，主上确实是在司书殿。”

夏初雪脸上及时出现疑惑表情：“哦？”

见状如此，落棋只得如实交代：“主上是挂念司书太过辛苦，所以每日趁着司书休息，偶尔过来帮帮忙。”

夏初雪道：“哦？。”

落棋是十二分的审时度势：“主上不是挂念司书，是心怀公务。”

满意的点点头，夏初雪放过落棋：“你去吧。”

如蒙大赦，落棋连忙遁走。

既然堂耀就在正殿里面，又不想让她知道，正殿是不好再去，至于文书库，梓萝倒是不好说，但是这个时候，云逸肯定仍就留在文书库，夏初雪想了一会儿，就向着文书库缓缓走去。

文书库内，有烛架八千排，每一烛架共有六行，每行可列烛灯十二盏，平日里不过是随用随点，今日却是烛灯尽燃。

见到只有云逸自己在，夏初雪有些向往，梓萝能够给她惊喜的时候。

夏初雪感叹道：“点这些烛灯，要费不少时候吧。”

云逸好心提醒夏初雪：“这么多年了，我也是有修为的了。”

夏初雪心疼：“那很费银子吧。”

云逸抗议：“我是真的有修为的。”

不再为难云逸，夏初雪点点头：“那么有修为的云文书，梓萝呢？”

云逸叹口气：“又去陆殿那里了。”

看看天色，夏初雪叹服：“现在不早了吧？”

抬手将一摞文书归架，云逸回道：“她新学会了如何做莲糕，一定要陆殿尝尝才行。”

夏初雪不胜唏嘘：“可怜了陆殿。”

看着微笑的夏初雪，云逸问道：“不罚梓萝？”

夏初雪笑得特别开心：“不罚，难得见到比我懒散的属下，热泪盈眶还来不及呢，坚决不罚。”

这么多年来，夏初雪对梓萝，算是太过宽容了，梓萝这个文书做的，倒是特别清闲，弄得很多判官表示，十分的眼热，可是梓萝的位置，仍旧牢不可动，没谁能够代替，于是文书库中的事情，大多都是云逸在管理。

云逸表示郁闷：“我和副司书这样比司书还勤勉的，比梓萝还任劳任怨的，情何以堪。”

随手拿起身旁的文书，夏初雪也不看云逸：“再装得凄惨点，多表示下委屈，要么不太像。”

云逸气结，继续埋头文书。

过了好一会，夏初雪还拿着那本文书琢磨，云逸看不下去，开口道：“司书看出了什么花样？”

看起来面色严肃的夏初雪，说出来的话却不见郑重：“你懂的，我一向喜欢美人。”

一口气没上来，云逸差点又死一次，夏初雪好心安慰他：“我不是说你不美，我就是在陈述事实，”说着举起手中的文书给云逸看。

夏初雪随手拿着的，是妖鬼册中的一本，而且是如今仍未归于幽冥司的妖鬼，故而册中有其生前画像，以作辨识。

夏初雪拿着画册当扇子摇了摇：“你说这妖鬼如今身在何处？”

不知夏初雪为何有此一问，云逸摇头：“我怎么会知道！”

状似可惜的摇摇头，夏初雪只是不言语，云逸没能忍得住：“怎么了？”

“闻名不如一见啊，”说着继续凝视文书。

云逸心中发誓不再理她，夏初雪却好心情的道：“你可知原因？”

云逸不懂，终于还是好奇，却随即被夏初雪气得死而复生，夏初雪笑得眉目如画：“你懂的，我是喜欢美人的。”

夏初雪很是崇拜王九。

原因简单的人神发指，就是因为王九能够一觉无梦睡到天明，一年下来也不过做上五六个梦。

夏初雪做梦的数量，也不过就是五六个罢了，不过是在一个晚上。

都说神仙六根清净，夏初雪却是几千的烦恼丝，很少能有无梦的时候，有时还会被魇着惊醒，所以夏初雪总想，那六根清净的神仙，肯定说的不是自己。

夏初雪的梦，总是形象生动内容丰富，孤魂野鬼水土草木禽兽昆虫麟凤翔龙无所不包，这还不算是最神奇，夏初雪的梦一直很有层次性，而且条理清楚可考可查。

洛涯对夏初雪做梦内容特别有兴趣，还很喜欢每日清晨一见夏初雪，就强迫睡眼朦胧的夏初雪给他讲讲夜间之梦，睡不好觉的夏初雪也不恼，不过就是很诚恳的笑着送给洛涯一字——滚。

夏初雪的梦里，很少能出现前世的家人，很少很少。

她的前世已有千年，那个时候，她还不过是个很普通的凡人，芸芸众生中的一个。

对于在世为人的日子，夏初雪记得不算清晰，但也不能说是特别模糊。

不过是一些日子的重叠交加，自己抱着哥哥的孩子，坐在自家后花园的秋千上荡秋千，和煦的暖风吹起夏初雪轻纱为质的裙摆，怀中的侄女灵灵摆动着白藕状的胳膊，银铃样的笑着。

灵灵如同天池净水中的小水仙，白白嫩嫩藕一样的小手，总是喜欢拽着夏初雪四处走，跌跌撞撞的样子，好像是一只绒毛尚未蜕净的小鸭子。

那时的灵灵，给闺阁中无聊的夏初雪带来许多乐趣，那些烦闷枯燥的日子，那些个诗书礼仪的孜孜教诲，因为有了灵灵的童趣稚嫩，使得夏初雪的生活不再如一潭死水。

再次相见，是在幽冥司的望乡台，望乡台下便是连着来世的奈何桥。

虽然历经家变，灵灵因为年龄尚小，幸得被一户人家收养，做了养女，过得也并不算坏，后来嫁给了一家富户，某种程度上来说，其实很幸运了。

只可惜，唯有相见，却不相识。

离散之时灵灵不过三岁，再度见面，却已皱纹满面。

那时的夏初雪，已经成了幽冥司的司书，一群鬼众跪于尘埃，莫敢仰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