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96

座上被称为司书的女子皱了皱眉头:“没那么夸张,王九,你起来吧。”

王九胆颤心惊的站了起来,大气都不敢出一个,座上的司书道:“王九,这是司书殿,所辖为阴司十殿全部封存文书,我是这司书殿的司书夏初雪,你以后就在这里当差了。”

王九听这意思,自己是不用转世轮回了,心里高兴的又想跪下磕头,司书夏初雪摆摆手,鬼差便知趣的带王九退了下去。

像是王九这样生前无权无势的小民,对权势多多少少颇为惧怕,那些所谓的官逼民反,其实能够实现的很少很少,大多的情况则是,州官把山都烧成灰烬了,人民如想点个灯,却是天大的罪过。

刚开始的时候,每次见到司书夏初雪,王九都是举止小心行为谨慎,生怕做错了一点小事,便要被剥皮抽筋,或是夏初雪不想留他了,又令他去投胎。

过了一段时间,王九渐渐发现,这个司书虽然很少和他们这些鬼差交谈,但却一点都不苛责,也就慢慢的放下心来。

更夫都是在晚上一般人家关门闭户沉入梦乡的时候,兢兢业业的上街打更,辛苦自然是不必说了,但最多也不过就是维持个温饱,他天生是个粗人,精细的事情也做不来。

司书殿不比十王殿,不需要管理魂魄的轮回罚惩,所做的事情,都和文字有关,掌着幽冥司全部往生魂魄的生死详文,还算是个挺清净的地方。

很实际的王九,来了没有多久,就发现了一件特别重要的事情,十二大殿的伙食,好像除了他不知道的雪兰殿外,其余的那十座大殿,都没有他们殿的好,殿里有个副司书,名字叫洛涯,那个厨艺,真是没得说。

司书殿里的日子,王九过得很开心,从他出生开始,他就没有过上这么平和的日子,只要流汗干活,就有干净温暖的地方住,就有美味的食物吃。

虽然做不来那些细致的事情,王九的力气还算不小,于是夏初雪就安排王九来往于泰山殿和司书殿两处,收送每日的文书。

泰山王也是掌管罚惩的殿王之一,手下的那帮鬼差,在王九看来,满脸写的都是‘我很可怕’,但让王九意外的是,他们对王九,却是有些讨好的意思。

王九本来不是个好奇心强烈的人,死后也没有立志成为一个好奇心强烈的鬼,但事实证明,好奇心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完全可以后天培养。

幽冥司内几乎找不到待过两百年以上的鬼差,大多数又起了眷恋红尘的心思,殿王也不强留,便又投胎轮回去了,王九虽然有些好奇,却仍然没有弄得十分明白。

后来的后来,王九虽然不够聪明,闲言碎语听得多了,也模糊的有了一些看法。

例如说,司书和副司书的关系很好。

并且,十位殿王似乎对司书都很恭敬。

我们要相信,人民的智慧大无边。

虽然王九的想法毫无逻辑性可言。

泰山王的大殿离司书殿是足够的远,王九这一路走得额头淌汗,好不容易快进了司书殿正门,方才后知后觉的发现,旁边有两个身影。

王九转过头去,绿荫下花叶浓淡爽利,气氛却有些诡异。

司书和一男子对面而立,却是不言不语。

王九心头闪过六字保命箴言:此地不宜久留。

夏初雪不经意间抬头,敲看到愣着的王九,手指殿内,那意思是你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

王九没看明白,自己会意错误,于是开始思索一个千古谜题:留还是不留,这是个问题。

天气有些溽热,夏初雪觉得一阵目眩,只好眼看着面前的男子回过头去。

文书噼啪的从王九怀里下落,最后落的一本不剩。

触到男子双眼瞬间,王九的身体,便如被冰水浸泡一般,每个毛孔都散发着寒气,身子如筛糠一般战栗不止。

空气仍旧温热,但是王九身体的每一个毛孔,却不停的向着空气里面,冒着数九寒天才能见到的白气,凉冷刺骨的白气,无休无止的泛出他的体内,而他的意识,也在渐渐游离到身体之外。

额头上,冰冷的汗水,不停滴落,顺着脸颊,往下流淌,成了一挂挂的冰柱,有些细小的冰柱,落到地面上,是一声一声的碎响。

指甲开始泛白,并且逐渐的发青,青白两色,渐次转换,而浑身的皮肤下面,不见丁点血色。

男子离王九,只有不过一步之遥。

王九觉得心脏如战鼓一般咚咚咚咚直响,像是要从嘴里蹦出来一样。

衣衫翩跹,暖风徐来。

夏初雪立在了男子和王九的一步之间。

如同被禁锢的结界突然洞开,王九的呼吸,开始渐渐平稳,身上的皮肤,也有了一丝血色。

衣袖扫过,文书整齐的叠在一起,夏初雪不容辩驳的放下一句话:“文书捡了,回殿。”

王九的手指,仍旧微微颤抖,但他不敢停留,慌乱的拿起地下的文书,步子踉跄的往司书殿里走,嘴唇还泛着青色,上下牙齿碰在一起,咯咯作响。

进得内殿,王九把文书交给副司书洛涯,内殿的温度更要暖和些,王九却还是冷得紧,冷暖骤变,身体仍旧不时抖动。

见王九如此狼狈,洛涯笑得促狭:“这是怎么了?”

王九心有余悸,话回的口齿不清,把事情大致讲了一遍。

洛涯蹙紧眉头:“那男子的样貌你可还记得?”

用袖子擦着脸上的冰水,王九答道:“俺哪里敢多看,那衣服上的图案倒是特别,都是龙纹呢。”

王九仍在搜肚刮肠的回忆,抬头再望,却是四下里不见了洛涯。

幽冥司各处气候较为错落,可司书殿近旁终年的春暖花开和风如旭。

洛涯移身到二人近旁,广袖掠地躬身拘礼:“洛涯拜见吾主。”

堂耀冷冷的看过来,语气不善:“洛涯,你每次出现,都这么是时候。”

洛涯人畜无害的笑:“主上谬赞了。”

堂耀极怒反笑:“你还真有胆子接。”

幽冥司的节气本就反常,各色花木不拘时令夭夭灼灼,漫散于司书殿里里外外,一时间气氛寂然,落落默默的白色梨花粉红色桃花赤色枫叶明黄色银杏叶,被一阵阵暖风搅动在空气里,唯独没有蓝色花叶。

堂耀没说让洛涯起来,洛涯也就继续毫无怨言跪在地上,小径上的石子硌的肉酸骨痛,洛涯也不当回事,一跪不起。

石子路尽头,一个着墨色长衫的身影正缓缓而来,手中拿着一把破折扇,有气无力的扇着,走得那叫一个不紧不慢。

夏初雪一向好客:“恒君,您老人家,还真是悠闲。”

被叫老人家的墨训很是不乐意:“丫头,上仙我呢,最恨被叫老人家。”

夏初雪笑得云淡风轻:“叫您老人家是尊敬您,您看我怎么不叫小您很多岁的洛涯为老人家呢。”

墨训的脸皮不愧为公认的铜墙铁壁:“丫头你这话说得也忒是尖酸,好歹我当年可是天界第一的标准美男。”

夏初雪嗤笑:“亮点就在当年二字。”

绝对的散仙的墨训,专职在于不务正业,乐趣在于游山玩水古玩字画。

从不欺男霸女,绝无滥杀无辜。

除了不要脸,品质一清二白,皎洁的刺眼。

收拢扇子,墨训指向夏初雪:“你见过有比我美的?”说完了发现堂耀也在旁边,换了一个问题:“你见过几个比我美的?”

跪在地上的洛涯把头低了低,内心深处觉得十二分的丢脸。

堂耀对着墨训见了个礼:“六叔。”

把扇子收在手里,墨训凑到堂耀身边,笑得面目可憎:“侄儿也喜欢上串门了?还有没有别的爱好?”

堂耀不解的看着墨训。

作为骨血至亲的长辈,墨训一向不吝说明:“昨儿我去大哥那里,方才听说你又拒了一门亲事,也不知你究竟喜欢的是哪种类型?”说着眼睛却往夏初雪那边瞄。

两扇羽睫垂落,堂耀淡淡的道:“侄儿尚未有成亲的想法。”

墨训落井下石:“你都老大不小的了。”

虽是跪在地上,洛涯脸上可是写着辞严义正:“如你脸皮,上古难寻!”

一向儒雅翩翩的墨训,性情是一等一的好,虽然听了洛涯这话,脾气倒是好,也不回话刺他,嘻哈一笑,就当没事一样。

听到墨训提起婚事,堂耀的神色,有些不太自然,夏初雪的脸上,也是有些尴尬的表情,墨训当做没有见到,抬头望着圆圆的太阳,一脸欠揍的表情。

其实看洛涯跪着,墨训的内心,还是有点小开心的,不过他是有事来求夏初雪,时间上有点匆忙,因此也就不好过多耽搁,他的一帮仙友,还在终南山旁等着他呢,见大家就这么一直杵着不动,手腕抖动纸扇翻飞:“好侄儿啊,我找夏初雪丫头还有些事儿,要不咱今天先散了?”

有外人在,堂耀要和夏初雪说的话,自然不能说出来,微微的叹了口气,在日丽的和风中,堂耀亮银色水袖掠过夏初雪眼前,转身而去,看那身影,却是有些凌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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